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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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罗蓝色缎面丝绒旗袍、搭配一件紫色貂绒披肩,右侧一根镶银玳瑁胸针,脚踩一双黑色半高筒皮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上海滩第二大氏族汪家的小姐汪曼春。那时的她如同当下很多上海的小姑娘一样,梳理着最新潮的发型,衣着鲜亮,妆容精致。那天我站在她的斜对角,看着她一双杏眼神情寡淡地看着明楼,却压不住一眸子急切。我当然听过明汪两家在这个城市疯传的即将成为事实的秦晋之好,自然懂得那急切是在盼望着什么。

待嫁的女子,总是这样藏不住心事。记得当年在法国也是一样,老师的女儿即将结婚,从她那只言片语里都能觉出如黑森林蛋糕般的甜味儿来。

情人相会,我必然是自觉告辞。我以为我们不过是匆匆一面,却不想这之后的日子我们却处处相逢,逢必争锋。

先生常说男子要对女子绅士,中间夹着个他我怎么绅士!

 

 

 

明楼其实不想这么早把阿诚介绍给汪曼春的,他更想不通一向心高气傲等着他以各种手段解决冷战的汪曼春为什么会这么快登门。但既然遇上,他自然不会让场面冷掉,趁着汪曼春瞥一眼阿诚的间隙,微微侧身介绍道:“这位是曼丽的美术家教阿诚老师,今天刚来。”又向着阿诚含笑道,“这是汪公馆的小姐,汪曼春。”

阿诚颔首对着汪曼春微微欠了欠身,汪曼春这才回过身来,不咸不淡:“曼丽素来挑眼的,能让她叫一声老师的,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明楼笑着,微微点头;阿诚不置可否,只微微侧着身子向明楼告辞:“先生有客来,我就先告辞了。”

明楼点点头,向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望了等着的门房一眼:“送阿诚先生出去。”

门房领命,微微欠着腰在前面三步远的距离给阿诚带路。明楼一直看着阿诚上了主街才收回目光领着汪曼春往正房去:“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

曼春听了这话,疏离淡漠的眼神才有了点温度:“何必这么绝。”

“不绝吗?”明楼侧过脸,脑子里还是数天前汪曼春房间里的一片凌乱和她挂满泪花的脸,语气有些戏谑。不过她向来懂得拿捏分寸、懂得不在不愉快的事情上纠缠太久,于是又恢复含笑,“怎么想起今天来了?”一面说着,一面伸出一只手来打算扶住汪曼春的肩膀看着她上台阶,汪曼春轻轻向另一侧偏了偏身子,“婶母前几天答应给伯……给明太太的花样子,还有叔父托我带给明老爷的龙涎香,正好一并送来。”

她这一个小小的拒绝动作,其实让明楼心里很大的异样。但他很快收起脸上一抹冷色,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在台阶顶端等着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要你亲自送来?”

汪曼春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含着一丝冷笑:“这些东西虽说明公馆看不上眼,可也确实难得。叔父说下人做事到底叫人不放心,才叫我顺便带来。”

“顺便?”明楼引着她坐在自己住处书房的沙发上,转身亲自给她倒水。水杯送到她面前,汪曼春紧绷的表情才有了一丝松动。她接过茶盏,扫视了一眼书房:“我托人交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

明楼正要坐下,听他这么说,停了一停才坐稳,下意识往书架的角落看了一眼,点点头:“收到了。”

汪曼春垂眸喝茶,观察着明楼的表情没有一丝遗憾,心里大失所望——送还礼物足以表明态度,聪慧如明楼,不会不知道她此举是何含义。如今看明楼的样子,实在太过平静,更是连一句挽回的话都没有。想到自己对这段几乎缥缈无影的感情的看重、想到外界对他们两人的溢美之词,汪曼春心里很不是滋味。对比明楼今天的态度,汪曼春只觉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不免侧过脸去。等心情平复,她才强打精神没话找话道:“曼丽怎么想起学画画了?”

明楼摇头笑叹:“说是要和明台上他们学校的上级大学,你知道的,曼丽对文科半点不在行,只能走走捷径。”

汪曼春品着茶,含糊点着头:“那师哥……对这位美术老师倒真是看重。”说这话时,她不敢看明楼的眼睛,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个答案她不会想听到。

“是吗?”明楼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撑着太阳穴,惬意地靠着。

汪曼春勉强笑了一下:“能让明大少爷的礼数周全到亲自送到门口的地步,自然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说罢,她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尽量不卑不亢。

明楼哑然失笑,心里却是默默自语,果然还是太心急,希望这样的话千万不要传到阿诚耳朵里。

“曼丽说他生来清高自持,对我们这样的人家颇有误解,礼数不周全些,倒是真的如他所料我们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明楼两只手摊在膝盖上,心里想着阿诚,眼里越发柔情,“曼丽的前途交到他手里,自然更不能怠慢了他。”

汪曼春看着那笑容,打心底里嘲讽自己,何必这样自取其辱。她放下茶盏,微微咬着牙:“你跟他很熟,我听他叫你……”

“先生。”明楼笑盈盈给她续茶,“其实早在巴黎的时候,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汪曼春偏偏不死心,只将一盏茶颤颤巍巍端在手里:“倒是一直没听你说起过。”

明楼惬意地靠回沙发上去:“你也没问啊。”

话毕两个人都沉默,汪曼春心里忽而间苦水翻腾,便拢了拢肩上的披肩,辞了明楼折身往上房去送花样和龙涎香。上房里明太太正坐在外厅的沙发上拈着佛珠戴着老花镜念《金刚经》,见她来了,从沙发上拿下双脚:“怎么这一大晌午的过来了,明楼在曼丽那儿。”

汪曼春问了好,俯身半蹲下替明太太穿好了鞋:“我们见过了。”

明太太低着身子瞧着她脸色不好,伸手帮她把垂到耳边的一缕头发夹到耳后去:“怎么了?明楼那混小子,又跟你过不去了?”

“没有。”汪曼春忙摇头,起身从随身的包里把带来的东西拿来放到茶几上:“这是婶母托我给您送来的花样子,说是您一直念着,您看是这几样吗?”

明太太伸手取过花样子来,推了推老花镜略略一瞧,笑道:“难为汪太太还想着,眼见要冬至,我想亲手给明楼再做件衬衫。这腾纹镶在衣襟边上,正合适。”

汪曼春呆呆听着,眼神也滞起来。明太太自说自话完了,回转头来见汪曼春盯着窗下的青花瓷瓶发呆,疑惑地看回她脸上。过了会儿,明太太叹了口气,吩咐丫鬟把一件苏州丝绸衬衫的半成品抱到汪曼春跟前:“我岁数也大了,眼睛不济,这件衬衫你拿回去绣吧。冬至之前差人送过来,吃过了长寿面我着人给明楼换上。”

汪曼春呆愣愣地看着丫鬟怀里锦盒中叠的整整齐齐的衬衫,除了袖扣和衣襟滚边,其他已经全部完工。汪曼春站起身来,伸手摸着衬衫触手生凉的面料,只觉得寒到心里。转过脸向着明太太,一声伯母未及出口,后者已经摇了摇头:“这也怪我们,小小年纪放他出国去,在外头野了心。”末了,一声叹息满是无奈,内疚得汪曼春赶紧收回呼之欲出的眼泪去。内间起了动静,沙沙的,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明太太笑了一笑,站起来,“你伯父午睡醒了,你坐一会儿,等他出来见见你。”说罢,接过悄无声息进来的丫鬟手里的干净衣服,东向门边的丫鬟打起门帘,明太太进入内间。

汪曼春就在这时候起身离开,没有向任何人告辞。原本她今天是来向明楼讲和的,她觉得交情多年,作为恋人不能持久,但作为朋友总还是知心的。可今天一番谈话下来,明楼虽礼节周到却心不在焉,她人就在面前,却远不及一个逗留片刻的家庭教师能够让他露出打心底愉悦的表情。她觉得曼丽说得对,父母家长的一厢情愿必不能长久。她不知道她跟明楼之间问题出现在哪里,明楼在国外这些年,她一直深深地思念苦苦地等待,原本以为人回来了,她就可以风风光光地进门、甜甜蜜蜜地生活,可谁知道一别经年,再见面却不是久别情甚,而是敬而远之。

难道真的是所谓的分离情疏?

汪曼春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明楼一定遇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没有逢场作戏,而是假戏真做的人。

这种直觉是致命的。

 

 

汪曼春带着一肚子自怨自艾踏上归途时,明楼坐在书桌前发呆。他心里一门心思想找到阿诚的落脚点,至今没有任何下落。暗中想过请托曼丽去帮着打听,可那是个刨根问底的丫头,如果这么早就叫这个嘴上没把门儿的孩子知道故事的核心,恐怕他的那点小九九还没有破土就要被扼杀。明楼枯坐书房,思前想后,无计可施,百爪挠心。

于是他伸手按铃,把伺候自己的哥儿叫进来,问他怎么办。

哥儿从12岁被买进明公馆就跟着明楼,自然知道大少爷的事不该问的不问,让你说的直说。所以只站在书桌边想了一想便笑道:“大少爷何必忧心呢?阿诚先生看起来是个钱囊薄弱黄包车来去的人,不如买通门口几个车夫,轮到谁送阿诚先生回家,记下地址回来报就是了。”

明楼闻言猛然抬起两条英挺的浓眉,眼中发亮,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锦囊大洋,晃在手里哗哗作响:“明天给候在公馆门口的车夫都指一遍人,送回了回来报的,把这个拿给他。”

哥儿领了命,仔细收好,对明楼说了句放心便出了书房。

明楼听着哥儿的脚步转过窗根渐渐远去,心情不由得畅快又期待起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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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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