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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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为人师表、辛勤园丁,这世间有太多高尚而美好的词汇是用来形容教师的。明先生作为名牌大学的教授,自然是教师中的精英,可下了讲台,也不见得是为人师表的样子。我跟他相交多年,一开始以为他谦谦君子落落大方,后来才发现他其实披着羊皮,深夜为狼。

我担保,执着的明先生很难缠。秉持着“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的传统理念,他在年初八机关开印之前突然搬到我的隔壁,并与我们各自租住的院子的原屋主商议好,将两家共用的黄泥院墙推倒,在原来的地方建起一个红木拱门,院墙也用新的黄泥垒起来。等我回家看到繁忙的匠人和即将完工的雏形,心里实在无奈的紧。可我到底不能把他怎么样,我只有那院子的使用权,没有限制处理权。

明先生自然大计得逞,一件件时兴的家具摆件搬进去,居然也入住了。从那以后,我们时常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在菱花胡同口相遇,他拎着公文包,向我笑着,总是那一句,你也回家?

接下来的半年里,我们一直时常并肩走进菱花胡同的巷子。半年后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一位优雅端庄的中年女子不请自来,那之后明先生就搬回了明家,带着搬来的家具和我……

 

 

 

 

明楼将画架上的画纸妥帖收好才从书房出来,看着阿诚收开了客厅上首条桌下面的一张沉红漆小方桌,从厨房里进进出出,将早餐一样一样摆出来。

明楼在左右两方给两个人布了各自的椅子才伸头去看,一碟八个中号的包子、一碟小油条交互摞的整整齐齐、兰花汤盘里盛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泡着中号白瓷勺,这些早点围着一只精致的广口玻璃瓶,瓶身圆润瓶颈修长,瓶口还镶着珐琅。明楼一看不禁笑了——阿诚说来也是个精致而小资的人,却拿这样精致的东西装着豆浆,可真是暴殄天物。

这是阿诚正拿着一摞四个白瓷小碗和两双筷子出来,明楼伸手来接,他却摇了摇头:“先生是客,没有这样的道理。”说着把碗筷步在两张椅子前,站在明楼身侧向着太师椅垂着眼帘,“先生请坐。”

明楼有些无奈,他知道他不坐下阿诚也是断不肯坐下的。于是只有坐了,带着点苦笑道:“你让我这样喧宾夺主,真是诚惶诚恐,下次还怎么好再来。”

阿诚自顾自拖开椅子坐了,端起明楼面前的一只碗向汤盘里舀一碗小米粥放到明楼面前,又执起珐琅口的玻璃瓶向他面前另一只碗里倒豆浆:“最好别来。”

明楼彻底吃不下饭。他停下准备给阿诚夹一只包子的筷子,转过眼睛看着他:“我还管着曼丽的学费呢,你就这么跟雇主讲话?”

“我说真的。”谁知阿诚看着他,正色道。“先生是忙人,身后也还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明公馆人多眼杂,别传出些让先生困扰的话。”

明楼心里原本平息的火星又叫阿诚这寡淡的样子燃起来,他拍下筷子看着阿诚若无其事地喝粥吃饭,心里好不憋屈,冲口一句:“除非你别再去明公馆。”

阿诚顿住,片刻后起身去书房。明楼扭转着身子目送他进门,桌上的粥快要凉了才出来,手里正经八百地拿着个信封。他带上书房门,到明楼跟前站定,把信封递给他。

“什么?”明楼蹙着眉看他,视线因着他倔强抬起的手终于落在那信封上。红色的条框里没写收信人,明楼接过拆开看了,猛地抬起头来。

这是一封一蹴而就干脆利索字正腔圆不卑不亢看上去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辞呈。

就这么一会儿,阿诚就要辞去曼丽美术家教老师的差事。

揉皱了的信纸在明楼手心里舒展不开,皱起的棱角戳着他掌心的纹路,疼的冰冷。明楼抬起英挺浓密的眉头,看着对面若无其事喝豆浆吃油条的阿诚,目光阴冷。

阿诚镇定自若地祭五脏庙,对刺在身上的视线熟视无睹。

书读得多了、一个人久了、拮据的久了、困苦太多了,经历了这些的人反而比如上前两个条件都符合却唯独日子富足一帆风顺的他这一类人更清高自傲。明楼原本是不信这话的,可现在看看阿诚,他信了。

当下货币持续膨胀的时代,多得是又穷又有骨气的年轻读书人。

明楼往往对这类人很苦手,可他是真的喜欢阿诚。

“我就当没见过这东西。”明楼看着一桌子早点,嘴里却味同嚼蜡。纵然他对阿诚已经起了无数流连,可他依然清楚地知道当下此地不宜久留。于是他站起身,将手里的纸团扔进不远处的火盆,看着他在一盆红彤彤的旺盛炭火里化为黑灰。

明楼拂袖而去,没说一句话。阿诚终于停下筷子看着窗外他高大的背影穿过葡萄架,眼中充满犹疑和无奈。目光回转之间,猛然看见银灰色的大衣还搭在火盆前的凳子上,阿诚终于放下筷子起身抄起大衣追出去。

走过院墙转角的时候,明楼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他不由得慢下脚步等着那脚步声慢慢接近,直到停住。

“先生。”他听见阿诚在背后叫他。

“你……”他暗暗吐了口气,转过身。阿诚手臂上搭着他来时穿的大衣,见他转身了才抖开:“这么冷的天,别把外套到处乱扔。”

明楼笑,微微侧身伸开手臂:“扔也就扔了,总是落在值得的人手里。”

阿诚看着他侧着脸和眼角流出的笑意,眼中那一份倔强和无奈终于被柔光淡化。院墙根儿下,他把大衣给明楼妥帖穿上,终于是心平气和地和他道别。

 

 

明楼身心轻松地回家,刚到书房落脚就按铃叫来身边的哥儿。哥儿跟了他多年,是个心细又了解他心思的。看他春风得意笑眯眯的样子也不多说,只轻轻将一盏茶放在他面前,勾着脖子半垂着眼睛笑看他:“大少爷赶早出门,回来这么开心,有什么喜事,也分给我乐一乐呀?”

明楼慢条斯理地喝茶,茶盖和茶碗叮叮当当碰着响。他看着面前嬉皮笑脸的哥儿,吞下茶水问道:“我让你找的两家房主,你去谈了吗?”

哥儿微微一哈腰,点点头:“大少爷交办的差事,自然是第一时间办妥了。约的两位东家在乐圃琅碰面,商量了补银,两家答应推墙合并。阿诚先生住的那家房东去了国外,老房子交给侄子管着,侄子说了能算话。”

明楼一边听一边轻轻点头,等哥儿汇报完了才将茶碗放下:“你初七找匠人动工拆墙,我晚点叫阿香送图纸给你。”说着,伸手来脱大衣,递与哥儿顺手接了。后者抖一下衣服正欲挂上衣架的时候见一个纸卷从衣服里滚落,便捡起来放到桌上,正要打听这东西的来路,不料叫明楼抄手一把拿过去。哥儿看着主子展开纸卷看着,淡淡笑起来;察觉到他的目光就瞥了他一眼,向门口扬了扬下巴使唤道:“别傻站着了,去曼丽屋里搬个画架子来,就说我要用。”

哥儿应一声,往曼丽的院子去。不一会儿就听见曼丽悦耳的笑声飘进他的院子里:“大年下的,可真是稀奇了,大哥都多久不问丹青的人了,居然找我要画架子!”这一声说完,她已经打起门帘进了书房,后面跟着两个抬画架的小厮和端着一碟子点心的阿香。明楼正坐在桌前画图纸,见她来了便收起来:“哪儿都有你,你又来干什么呀?”

“我好心给你送饼干来,你倒这样嫌弃我!”曼丽鼓着腮帮子,端过阿香手里的点心碟子放到桌子上,献宝似的推到明楼面前,两个手肘撑在桌面上,两只手各自捧着一边脸,忽闪着眼睛看着明楼,笑嘻嘻道,“我亲手做的饼干,给大哥第一个尝鲜!烤箱是曼春姐托人从国外寄来的,听说用这个做出来的饼干才好吃!我和明台去西点铺子里学了一天才学会的,你快尝尝!”

明楼本想嘱咐小妹别再麻烦汪曼春,可一想到她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到时候把他的叮嘱传到上房,生出事端来也不好。想到此,他便作罢,只向着曼丽一笑,拿着饼干仔细端详。

倒真是和市面上西点铺子里放在玻璃柜里卖的饼干一个样子,期间还夹杂着颗粒状暗黄色的东西,比饼干的棕黄色浅一些。凑近鼻子闻了闻,蛋类混合面粉的特殊香气中有一丝苹果的味道,像是把苹果放在炭火里烧了再取出来似的。明楼断定那暗黄色的小颗粒应该是苹果丁,于是微微皱着眉头咬了一口,慢慢地嚼。

微苦,而且很硬。

曼丽在听到明楼“嘎嘣”一声强行掰断饼干把含在嘴里的一小块嚼的“咵咵”沙响之后,两条细长的眉毛就沉下去。看着明楼一脸歉意地笑着把手里的大半块小心翼翼地放回盘子里,她垂头丧气地撑起半伏在桌上的身子,叹了口气嘟囔道:“我本来打算送给阿诚老师来着。”

“你快别叫阿诚为难了!”明楼哈哈笑出声来,“这样费牙口的东西,怎么好拿出来见人的。”

一句话说的侍立一旁的哥儿和阿香皆“噗嗤”一声笑的肩膀打颤,曼丽瞅瞅三个人,翘着鼻尖哼了一声,掀开门帘就出了门。

明楼隔着窗子目送着曼丽回了自己的院子,这才含着笑收回目光来。退避了阿香和哥儿,才把从阿诚那里带回来的那张画纸在画架上铺平。

画纸上人像初成,才有了点脸部轮廓,还是明楼自己画的;阿诚就打了个十字框架,什么别的也没有。明楼想了想,顺手把盖在桌上图纸下面的铅笔抽出来,接着构图。

话分两头。且说阿诚目送明楼走远,回到家里解决剩下的早餐,吃完了才想起进书房收拾下午给于曼丽上课的教材。进门走到书架前,盯着画册的眼睛余光扫到画架,不由猛地转过头来。

疾步走近,才确定画好的一张构图确实不翼而飞了。

阿诚想都不想,兀自叹气——书香门第里的世家子弟,哪里学的顺手牵羊“恶习”。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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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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