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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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见先生挨打。一米有余的鞭子“咻咻”飞在半空,“啪”一声落在他肩背上,我能想象西装下面血红的伤口和狰狞的痕迹。那时候我的心颤了一下,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奔过去阻止。《红楼梦》里有写“宝玉弄唇舌遭鞭挞”的桥段,我记得那时候林黛玉的哭声吵醒了痛的昏昏沉沉的贾宝玉。我虽不会像林黛玉似的哭哭啼啼地叫先生“从此你就改了吧”,但那一刻我终于对林黛玉那时的心境感同身受。

先生在我的印象里一向是温柔儒雅而翩翩如玉的人。丽香妈妈常说,殷实的家境和健在的双亲往往都会孕育出满腹经纶彬彬有礼而又霸道专横的公子哥儿或娇小姐,在我的印象里,明楼先生和于曼丽是这样的人(起先我认为先生是不怎样霸道专横的,在一起之后我发现我太天真了),曼丽身为家中幼小,自然是娇惯成霸道;而先生,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些不知名的自信和莫须有的飞醋吧。

但当我看到那场心惊肉跳的家法时我才知道,丽香妈妈只看到公子小姐的霸道飞扬,却没看到世家大族家庭里的专治严厉。

那样的强势教育,连先生这样不可一世的人都不得不屈服……

 

 

 

明楼带着哥儿急匆匆走出菱花胡同坐上了黄包车,哥儿跟车跑着,明楼蹙眉坐在车上。一路上从哥儿气喘吁吁的话语里,明楼听出了来龙去脉——初八开门受访的大日子里,本该忙完公务就准点回家的明楼居然彻夜未归。明锐东寻人待客不着,叫去哥儿问了缘由,哥儿见瞒他不住,只得从实招来。明锐东勃然大怒,勒令哥儿掘地三尺也得把他揪回去。

明楼一边听着哥儿说,一边在脑子里想对策。到家门口时一边把大衣交给路过的上房丫鬟琉烟一边吩咐跟着的哥儿:“你待会儿就站在外头,万一老爷子情绪不对走向不妙,立刻出来打电话……”

哥儿仔细听着,点头如捣蒜,到这儿却突然打断,苦着脸道:“老爷那太上皇脾气,您刨老夫人的牌位也不好使啊大少爷。”

“谁叫你打给跟这事儿不相干的人了!?”明楼在上房院外的篱笆前顿住了脚步,瞪着哥儿压低了声音,哥儿见状立刻哈着腰侧着耳朵凑到明楼肩膀底下,后者四周一望,微微侧脸在哥儿耳边一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哥儿顿时喜上眉梢,压着情绪和明楼一同向院子深处走去。

所以才有了哥儿趁乱摸进明楼书房那一幕。

进了书房的哥儿快速掩上门,一边留心外面有没有人路过,一边如瘾君子看见大烟膏子一般抄起书桌上的电话听筒。凭着记忆拨了个电话,让接菱花胡同82号。

电话很快通了,哥儿不等那一声“喂”的话音落下去便切切说道:“阿诚先生,我们家大少爷请您快来!”

这厢阿诚已经吃过早饭开始备课,以便周一进行初中三年级的化学考试和美术生的专业写生课,听了电话皱起眉头放下笔,微微想了想,问道:“您是明公馆?”

那边哥儿连珠炮似的好几个“是”,在阿诚开口之前把事情添油加醋简明扼要夸大其词地说了一遍。阿诚听完,心下大骇,在电话里久久不吱声。哥儿听着耳边只有对方的呼吸急促而不闻只言片语,急的火上房:“我的先生,我家大少爷租那房子,名为幺小姐,实则为您啊!如今老爷怪罪下来,阿诚先生难道要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吗?大少爷肉体凡胎的,老爷盛怒之下下手哪有个轻重,这万一……那不是要了太太的命吗!?”说着说着,哥儿竟急出泪来,阿诚这时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丢下一句“我马上来”,便电话也不挂就出了门。

哥儿得了这话,欣喜若狂,拍下电话听筒吸溜着鼻子揩了把脸就出门往大门口狂奔去等着和阿诚会和。

这厢上房正厅里却是火药味正浓,明锐东见明镜迟迟不肯动身,便知道是自己夫人从中暗地阻拦,便对她哼一声自己上楼向小祠堂去。明太太一声“老爷”未及出口,手也从明锐东的袖角滑落,捏着手绢焦急而无奈地看着明锐东“蹬蹬蹬”上楼去,眼见丈夫转过二楼楼梯拐角开门进祠堂,明太太一跺脚转过身来,疾步走到明楼跟前一指头戳在他右边的太阳穴,恨恨道:“你呀……”

明楼给戳的身子一歪,他也不辩驳,只低头跪着。全家人都知道,明锐东一旦怒极,便是油盐不进,倒是也没有谁敢跟上去劝。

明太太这时候居然开始缅怀故去多年的三太太,她在世时最懂得明锐东的软肋,一向是一把就能掐住他的七寸,愣是叫他没有一点法子。

可转而明太太又想,三太太一生没有一儿半女,产房里难产死时年纪轻轻花容月貌却孤苦伶仃无人送终;她这一生最是嫉妒添了长子明楼和长女明镜的她和添了明台的二太太,若是她还在世,如今这场面,她不火上浇油已是万幸,还奢望她息事宁人?呵。

叹息之时,明锐东已经提着马鞭下楼而来。明太太一颗六十多岁的心脏在嗓子眼儿咚咚而跳,跟着明锐东转过身子,眼里甚至含着央求:“老爷,总是你嫡亲的骨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到这一步……”

明锐东充耳不闻,绕过曼丽明台直接站到茶几另一面,曼丽和明台下意识往后躲,明锐东铁青着脸站到明楼身侧,马鞭弯了个圈捏在手里向着明楼凌空指点:“我问你,你退不退租?”

明楼也不看他,跪在地上脊梁挺得笔直,一字一句道:“父亲,我是为了工作。”

“混账!!”明锐东闻言叱骂一声就挥起鞭子,“咻啪”一声脆响,牛筋马鞭就这么打在明楼的肩背上。明楼一声不吭,只紧皱眉头俯脸跪着,鞭子每落一下,眉间的褶皱就深一分,全身肌肉都绷得很紧。正厅很大,响声回荡在空间里,格外让人心惊肉跳。曼丽看着鞭子落下去,终于一偏头扎进明台怀里;明台也不忍看,早抱着曼丽偏过头去。明镜扣着右手食指掩着唇瓣,也把头偏到一边;明太太在第一鞭子落下去时就以罗帕掩口,红着眼圈上了楼。丫鬟小厮们胆战心惊地看着,跪在那里两股振振;想劝又不敢劝,想着大少爷平日里待人和善可亲,心里好不焦急。

明楼跪着,忍着30多年来第一顿家法带给他的焦灼火辣的疼痛。他心里一点也不后悔,如果时光倒流,他依然会这么做。他甚至觉得早些曝光也好,往后来回来去,反而光明正大些。他早知道以明家的家风,是不允许子女在外自立门户的——明家受祖上茵封,世代都是家族企业,早习惯了宗族抱团,认为一家一族,兴旺灭亡,总要在自家的土地上,总要和族人在一起。所以明家的子女很少有脱离家族自立门户的,一般都是尚有苗头就被扼杀在摇篮里。

所以明楼才会暗箱操作在外租房,他也知道一旦露馅就是一场轩然大波;可他更知道不那么做他日后一定会追悔莫及,所以比起东窗事发的艰难困苦,他还是愿意选择和阿诚比邻而居的心旷神怡。

所以情这个东西啊,就是掺了蜜糖的砒霜——明知代价沉重,却偏要饮鸩止渴。

 

 

阿诚到明公馆上房门口时正见着明锐东锲而不舍地挥着鞭子,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三步两步冲进门:“明先生且慢动手!”

一声喊犹如冲破浓雾的阳光,刹那间止住了一屋子人的愁云惨淡怒火中烧和痛苦煎熬。大家都扭头向他看来,有的欣喜,有的疑惑。

明锐东手里的鞭子垂落下去,明楼瞬间放松全身。肌肉松开的那一刻,疼痛如一阵热浪直冲头顶。他微微一晃,右手扶着左臂勉强支撑住。明锐东面色阴冷,扔下鞭子,人落在沙发上瞥了阿诚一眼:“阿诚老师有何指教?”

阿诚看着明锐东的鞭子落在地板上“咚”一声响,心里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暗暗舒出,心平气和地回到:“阿诚是晚辈,指教自然不敢当。明先生请别动气,那房子……”

明锐东听他提到房子,终于抬起脸来正视他。阿诚见状,绕过身边跪着的阿香向前一步:“那房子是明先生为我租的。”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只有明楼不顾一身冷汗和阵阵疼痛,辛苦地憋着即将喷口而出的欣喜笑容。

“为你租的?”明锐东皱着眉,重复一遍。阿诚点点头,看向对面金丝楠木廊柱便倚靠着的于曼丽一眼,“于曼丽明年就要参加上级大学的考试,时间所剩不多。我原本打算在隔壁另租一间房做画室,好让她心无旁骛地钻研专业课。这事我只与先……只与大少爷商量过,房子也是今年初七才整修完毕。家具是大少爷添置的,防止曼丽开夜车之后要留宿。您知道的,现在世道越来越乱,女孩子走夜路,多少不安全。本来我和大少爷是想整修完毕之后请您过去参观顺带知会您的,想不到……”阿诚轻笑一声,“也怪我,做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让您蒙受这不白之冤,还请大少爷原谅。”

说着,他微微转了步子,向明楼的方向欠了欠身。

明锐东将信将疑,视线转到曼丽脸上。

曼丽跟父亲炯炯的目光一碰上,一个激灵,话也脱口而出:“对对对,阿诚老师初七走时专门跟我谈了这个事,初七爸爸去了曼春姐府上,回来得晚,我因为怕打扰父亲休息,所以……”曼丽一边说着,一边疾步走到明锐东跟前站着,扭着手求到,“爸爸,这件事要打,那也是因我而起该打我呀。大过年的,要是有客人来,看到这个样子……”曼丽扫视一眼跪的七零八落的众人,压低声音道,“多不好看啊……是吧……”

阿诚一旁站着,暗暗松了口气。明锐东扫视一眼一屋子的跪伏 ,自知不雅。伸手佯怒着拍了曼丽一下:“没眼力的丫头,还不快扶你大哥起来!”

“诶!”曼丽笑逐颜开地应一声,朝一边的明台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过来,帮着把明楼搀起来。

“都起来吧。”明锐东疲惫地叹一声,靠上了沙发,“阿香,叫哥儿来扶着你们大少爷回房去。”

他话音未落,哥儿早进了门一把搭起明楼的半个身子和阿香扶着他走。和阿诚擦身而过时,明楼看了他一眼,阿诚眼神一转,没回应他。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先生新年快乐,消消气。”阿诚目送着明楼出了院子才回过身来向明锐东施礼。明锐东闭着眼睛点点头:“阿诚老师慢走,琉烟,送客!”

“不必了。”阿诚出言谢绝,欠了欠身出门去。走到明楼住处的院子门口打了个转,还是推开院门进去。阿香正好下楼拿医药箱,看见他来赶紧迎出来:“阿诚老师来了。”

阿诚点点头,进了客厅,站在客厅正中向二楼走廊看了一眼。想了想,他提起被阿香放在茶几上的医药箱:“你去忙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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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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