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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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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是个典型的少爷脾气,足够沉稳也不能掩盖他在私人问题方面的一时冲动。是的这个结论是我下的,因为他没有跟我做任何商量就开始为日后的公开布局。我全程一无所知,这样就显得我很被动,他不曾想过流言是怎样的伤人于无形,孤注一掷是怎样的损失惨重。万幸之后的结果是好的,如果有半点的偏颇,不知道他会不会抱憾终身。

其实我并不想那么早就公之于众,以至于他带着菱花胡同的一应家具和我站在明锐东先生的面前时,我还云山雾罩。老人家那时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似的坐在沙发上,忽扇着胡子冷冷打量着我。天可怜见,我瞥一眼身边面如沉水眼神坚定紧紧攥住我一只手的明楼——这一老一小得斗成什么样子啊!

一个人再怎样地要强,总有怜子父母心。明楼是家里嫡出的独子,几乎是明锐东全部的希望,即便是那样关系世代香火的大是大非面前,他最终也因为亲情和老来慈爱选择了妥协。我同先生讲我很庆幸,他总是带着点怜惜而苍凉的目光看着我,然后把手里的红酒闷声喝下去……

 

 

 

上海的夜生活总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的,却与方步亭公馆无关。方家公馆坐落在浦东城郊的一条自流水河畔,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方步亭是个文人,虽坐着中央分行行长这样一个每天和无数钞票打交道的位子,却有一颗文质彬彬书香四溢的心。方家是书香门第,出了长子方孟敖那样文武双全的飞行员、次子方孟韦那样温文尔雅出口成章虚怀若谷的公安副局。可孩子大了翅膀就硬了,方孟敖追随理想去了延安,彻底跟受党国茵封的资本家家族划清界限;方孟韦清高坚定,早顶着父亲不支持也不反对的冷暴力跟着大亨去了热河,变成了太太嘴里轻声细语的信。人到六旬,方步亭内心世界可以说万景凄凉,程小芸是个体己的续弦,偶尔唱曲给他解闷。

这不,明楼刚被得了首肯的管家引进院子里,一阵清亮悦耳的歌声就从灯火辉煌的客厅飘出来: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方步亭的先夫人和他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副好歌喉,最拿手的就是这曲《花好月圆》。先夫人离世后,方步亭很是失魂了一段日子,直到后来再次因曲结缘,认识了现在的夫人程小芸。

明楼站在大门外等着一曲终了才放轻了脚步走进客厅,程小芸对门站在桌前,见他来了便收了身段招呼道:“明少爷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明楼向方步亭见了礼,这才看着程小芸道:“晚间叨扰,的确是和夫人有事湘商。”

程小芸社交场出身,何等聪明通透,心下稍一思量就知道明楼所说何事。方步亭叫人给明楼泡了茶,缓缓从凳子上起身,程小芸忙上前一步搀住,低声温言:“行长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方步亭手杖杵在地上扶着,另一只手在肋下程小芸一只素手上拍了拍,微笑道:“明楼找你有事说,我先上去休息啦!”

程小芸点点头,招手叫佣妈过来伺候,一直目送着方步亭上了楼消失在楼梯拐角,这才又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丫鬟换了热茶就被她遣下去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坐地钟敲了九下,明楼抿一口水润喉,决定开口了。

“程姨……”

“你决定跟家里摊牌了?”不想,程小芸缓缓将茶杯送到嘴边,垂眸吹茶叶的时候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觉得是时候了。”明楼点点头。

“你和阿诚谈过了吗?”程小芸放下杯子,一双凤眼盯着他,目光很温柔,却叫明楼避之不及。“我是打算跟他谈的,但是……他一定不会同意这么突然就……”明楼微微垂着眼睛,有点焦虑地盯着杯子里飘飘荡荡的茶叶,“他总是有所顾忌,我总怕夜长梦多。”

程小芸轻轻吐出一声低笑来,无奈地摇摇头。

“这是两个人的事,你就这样一个人包办了?”

明楼喉结动了动,终是没有说一句话。他的确是想要一手包办,可他也清楚如若这事被阿诚察觉半点风声,那就等于他亲手毁掉了这段关系。

“你总是说阿诚冷然视之和忽远忽近的态度让你束手无策,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现象的症结在哪儿?”

明楼一时被问住,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面前程小芸平静的脸庞好一会儿,突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汪曼春。”

“不是。”不想,程小芸一口否决。“不是阿诚不想接近你,而是你根本没有给他走近你的机会。在这段关系中你一直处于主导甚至专治的地位,你们之间应该怎样才算两厢情愿的良性循环全都是你的个人意见。你不跟他商量,把你手里最好的心里最想的全都给了他,连他有没有准备好接受都不问。你给阿诚自主权了吗?你们之间平等吗?连摊牌这么大的事你第一个想找的人都是我不是他,你做好跟他风雨同舟的准备了吗?不是他对你若即若离,是你把他关在心门之外。”

明楼惊愕不已,他简直不敢相信原本看似和谐美好的关系发展却有这样尴尬牵强的扭捏内在。明楼当即反思,觉得程小芸的话的确是肺腑之言直戳要害——他太在乎阿诚,以至于恨不得把他保护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之外,却忘了其实他也是将要引起这场风暴的核心人物。

如果这种时候都不能同舟共济地直面风口浪尖,那么日后还如何做黑暗中携手并进的同志战友?

“过了汪曼春的生日再去和阿诚好好商量,我到时负责替你稳住明太太。”程小芸起身欠了欠腰,向楼上望了一眼,“行长该吃药了,明少爷,我就不远送了。”

管家闻言已经站在门口,明楼站起来向程小芸躬身,默不作声地退出了客厅。程小芸在原地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再度轻轻地叹了口气。

 

 

 

春分后过三天是汪曼春的生日,恰逢周末,三年缺席的于曼丽正好凑这个热闹,不免兴奋。春分当日下了课就直接去找明楼,遍寻不着,直接往菱花胡同来,塞了请柬给他。这一份请柬单独托曼丽相交,自然是用了心的。明楼展开来时,只见烫金滚边的请柬里夹着一方洁白的苏绣罗帕,轻轻抖开来,当中一朵并蒂莲花含苞待放粉嫩可人。花蕊的孢子上一点红色,微微晕开。明楼不用想就知道是小姑娘亲手飞线,不免伤了自己。他摇摇头,含着点笑,望着手里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

阿诚自然是不表态的,他瞥了一眼这费了心思的“私货”,转身要进屋去。和明楼自回国后两天没见,这天傍晚十分匆匆而来,说是有重要的事商讨。刚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落座曼丽就带了这东西找来,真是巧也不巧。

“阿诚老师你慢些走。”谁知曼丽一拉他的袖角给他拽住,也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帖子,“曼春姐听说您对我教导费心,正好借这个机会,替我大哥谢谢您。”曼丽说着,坏笑着瞥了明楼一眼,后者当下皱了眉头,心里方寸大乱,回头去看阿诚的脸色。后者撇了撇嘴,轻轻将帖子推回去,“我拿钱办事,怎当得起素昧平生的一句感谢。”

兄妹俩当下面面相觑,明楼歪鼻子歪眉,若是阿诚不在,或许早一请帖盖到曼丽头上来。曼丽倒是深知老师的清高性子,哈哈一乐:“阿诚老师您出国一趟眼力价儿也不见长啊。”说着半别过身子探到明楼肩膀底下,“大哥你教的什么呀!”明楼的请柬终于挥起来,曼丽麻溜地抽回身子又把请柬塞到阿诚怀里,“阿诚老师您就去吧,这是多出来的一张帖,曼春姐让我随便填我的朋友,我想……”曼丽眼珠子滴溜溜转,又凑到明楼跟前来,“那种莺莺燕燕的场合、哥哥这样招蜂引蝶的面相,您总该证明一下您的魅力。不然日后他会膨胀!”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飞也似地说完,因为明楼的请帖已经拍下来。

曼丽嘻嘻哈哈地跑远,明楼满眼宠溺地笑望着她从黄泥院墙外向他做鬼脸,请帖又挥起来。待小丫头不见了,他才回过头来瞧着阿诚手里香槟色的帖子:“你怎么想?”

“这不是曼丽的字迹。”阿诚却皱着眉看着请柬上的内容,脸色有点苦恼。明楼也凑过来看,神色也凝重起来。只消片刻,他却又释然:“曼春那丫头我是了解她的,她铁了心要你去,你不去,她真的会亲自来请你。”

“我凭什么呢?”阿诚叹了口气。

“大约就凭……”明楼拿请柬轻轻刮了刮阿诚的鼻梁,“那天她看到我亲自送你出明公馆的大门。”

“你不常送客吗?”阿诚吃惊地看着他。

“嗨嗨,”明楼故意板起脸,“小同志讲话,注意点措辞。你面前站着的,好歹也是个资本家少爷。”

“那少爷今天亲自来,要跟我讲什么?”阿诚叹了口气,请柬别到背后去,笑眯眯地看着明楼。

后者瞳孔一滞,满腔的腹稿瞬间堵在喉头。他犹豫了,忽然不想将那万千重担在这个春天施加给面前这位阳光温暖毫无防备的青年。他还是决定不开口了,至少能把他光明正大地带到父母长姐面前之前不开口了。他深知今日若开口相商,日后于阿诚便是夜夜悬心日日担忧,或许心理防线尚且稚嫩的他会就此一别两宽各不搭理。明楼绝不要后者,所以宁愿专制。

“不讲什么,就看看你。”他笑,将阿诚的衣领正了正,“大后天我来接你一起去汪公馆。”

回家的路上明楼一直在想汪曼春意外给阿诚的那张请柬,神色不由沉重。司机一声不敢吭,尽量将车子开慢开稳。哥儿挨着明楼靠车门坐着,忍了半天还是憋不住:“大少爷,那帖子哪里不对吗?”

明楼看了哥儿一眼,后者吓得往椅背上缩了缩。明楼合着眼睛靠回车座上,单手按着太阳穴:“我领着阿诚先生去见老爷太太那天,汪小姐在明家吗?”

哥儿轻轻挠着后脑勺努力地回想:“那天汪小姐好像……是奉了太太命来拿少爷未完工的衣裳……”说到此处,他猛地侧过头来,“大少爷是担心……”

明楼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车顶出了会儿神,叹口气道:“但愿是瞎担心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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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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