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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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香妈妈常说,为所欲为是钱权的代名词,任性是需要代价的。那时候我从烟花间逃出来,时常想她这句话,提心吊胆了很久。后来在法国渐渐安定下来,这种提心吊胆一点点消退了。丽香终归还是猝不及防地来,实践了她那句劝导。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人是不能随便任性的,报应不爽,不在眼前,就在将来。

所以我是不赞成私奔的,一来我和明楼根在上海,如果远离故土,就好比一根浮游,举目无依无靠。明楼常年在外,也许是不在乎的,但我实在畏惧那种举目无亲茕茕孑立的感觉,所以我一时没有应答,可表情大概已经表示了我的不赞成。

明楼看我不想跟他走,一时没有说话。人滑进被子里来,手从我身上收回去。房间里静下来,雨势也渐渐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声音。我关了灯翻个身,和他背对背。

我想我和明楼于家国大义也许是肝胆相照的,而在儿女私情上却不是心心相印的。

这是件很可悲的事,然而更可悲的莫过于在之后的日子里我终于发觉,其实我跟他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在我们彼此都不曾察觉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做任何重大决定的时候,明楼都没有为我做过考量……或者说,我们衡量“为我考量”这个标准的标尺不一样。

感情是个玄妙的东西,它会使人变得矫情又自私。

 

 

 

 

初夏的夜雨总带着暴雨的前奏,天色沉闷地黑,轻微的雷声从天边一阵阵接近。风吹着墙边自来水管子呜呜作响,像《聊斋》里鬼魂冤屈的呜咽。阿诚小时候在烟花间西南角的小阁楼上,夏季的雨夜总是伴着这样的声音入睡。他听得厌了,焦躁地蒙着头,一声不吭。

明楼半靠在床头的艺术床柱上,一只手撑着头,脸朝着阿诚假寐。这一阵动静让他微微蹙眉睁开了眼睛,见眼前拢起的被子印出口鼻的轮廓,明楼不禁好笑,手扒拉了两下露出一双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来。

有零星雨点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接着就成哗哗啦啦瓢泼之势。雷声开始大了,闪电扯破夜空,转瞬即逝的明亮里,阿诚翻了个身,明楼就势一搂,他的脸就紧紧贴着明楼的胸膛。

明楼含着笑,餍足地又合上眼睛。

“我问你……”阿诚拨了拨上好的衬衫布料免得说话瓮声瓮气。

“问。”明楼喉咙里呜咽一句。

阿诚抿着唇,仔细看着眼前明楼的衬衫扣子。琥珀的,里面还有细长精致的花纹,很好看。扣子有点散了,阿诚解开了给扣好。

“你还打算……捅多大的篓子啊……”

“私奔。”明楼在被窝里的半个身子挪了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阿诚一下子呆住,和明楼移开点距离去看他。灯光下明楼的一张脸英俊柔和,却充满疲态。阿诚缩了头恢复原来的姿势:“我不赞同。”

明楼的眼睛一下子睁开,身子蜷了一下。

阿诚猜他可能不太高兴。

“你还能去哪里呢?法国吗?现在一走了之,今后就不回来了吗?你知道远离父族故土血缘亲情是怎样的滋味吗?”阿诚不负教师本职,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明楼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他望着床头柜上的台灯,听着阿诚语气严肃的絮絮叨叨。他想,这么一本正经的,教育学生的时候该多么可爱。

但很快,明楼的脸色就越来越不快,他注意到这一连串问题的主体是“你”,而非“我们”。

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现在局势不利,所以阿诚想要抽身而退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明楼还是望着灯,沉声问道。

闪电划亮夜幕,光亮转瞬即逝,阿诚不敢看明楼的眼睛,他知道“想法”两个字包含太多含义。

这时候,明楼等于在质问他,你是不是动摇了。

他没有,否则他也不至于杵在藤条椅子上如坐针毡一下午。

天知道那是怎样的煎熬,天知道于曼丽一声“大哥”惊喜而出时,他差点热泪盈眶;天知道他破出人群向他而来站在他面前时,他多么想要拥抱。

悬在嗓子眼的心一瞬间落回肚子里的那种如释重负谢天谢地的感觉,他知不知道?

“会有好法子的。”他宽慰说。

明楼合了眼睛艰难地落进被子里艰难地翻了个身,手就势从阿诚身上拿走。

阿诚楞了一下,知道他脾气又来。

“你别这么关公脸,我说我不去了吗?”阿诚伸手把灯关了,一动不动地睡着,忌讳着一动就会碰到明楼背上淤青。

明楼睁着眼睛不说话,背上还是隐隐地疼,但可以确定没伤到骨头。他觉得这顿打挨得一点不值得,连苦肉计的效用都不如。

“先生……”阿诚又叫他一声。

“嗯……我知道了。”阿诚一旦说出这两个字,他就有点招架不住了。

可是私奔,照样得私奔。

 

 

 

次日早,阿诚照样是早餐摆在正厅的小方桌上等他。包子清粥西米露,油条牛奶白糖糕。明楼神清气爽地收拾完毕出来吃饭,阿诚坐在对面静静地喝粥,眼下两片乌青。

明楼拖椅子的动作顿住,盯着那两片乌青。

“昨晚想什么?”他皱眉看着半发呆的阿诚,问道。

“没想什么,收拾行李。”阿诚回过神来,接着喝粥。

这回换明楼愣住,一肚子的腹稿瞬间作废。他松开椅背走到阿诚面前,单膝蹲下。

阿诚停了勺子,转过身看着他。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这么早就处境尴尬,父母那边,总要时间缓一缓。”他伸出手揽过他,闷闷地说。

阿诚顺从地依偎过去,笑着摇摇头,故意说:“先生一意孤行,今后报应不爽也都是您的过失,与我什么相干。无非落得个误人前程的骂名,值得什么在乎。”

明楼低声笑,侧头去吻阿诚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扑在不常见阳光的皮肤上,有点痒。阿诚也没反抗,就任他这么腻腻歪歪的。桌上白粥冒着热气,西米露里斜插着勺子,暂时是不会有人去问津了。

吃过了早餐其实是阿诚最踌躇的时候,明楼放心不下明太太,还是决定回转明公馆再看一眼。阿诚拒绝了明楼让他先去机场等着的提议,执意要同行。

下这个决心是很难的,其实他并没有想好要怎样面对一整个公馆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的目光。也许在他们所有人的心里,他做于曼丽的家教老师都是别有用心的,只为接近明楼攀上高枝,以求安稳的人生。但他思虑再三还是坚决地去了,因为荣辱进退,他和明楼都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明公馆的气氛果然是压抑的,洒扫庭院的仆人们皆低垂着眉眼,明楼进到院子时,也只稍稍抬眉;本是雀跃的神情,在看到阿诚后又纠结起来,只能自顾自干自己的活儿。曼丽和明台刚吃过早餐从上房出来,拍着胸口松了口气。阿诚听曼丽说起过,明锐东是个固执而冷性子的人,作为家里的精神领袖和经济权利集中者,他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认同。这几天因为明楼的事明锐东心情欠佳,饭桌上大家都闷声吃饭不敢说话,生怕明锐东不胜其烦皱眉苛责。明台曼丽是活泼的性子,自然受不了死气沉沉的气氛,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完早饭逃出来,正遇上明楼带着阿诚回来。

“大哥!”两个孩子见一双靓人终于携手而归,自然喜不自胜。曼丽迎到两人身边才想起明楼此行的可能目的,立刻红了眼眶,“大哥……你真的要离家出走吗?”

明楼一愣,眼中浅浅的笑容随着垂下的睫羽慢慢消失。片刻后他抬起头来,手放在曼丽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向阿诚看了一眼,率先迈步跨上台阶。

明锐东正吃完了早饭坐在厅上的沙发里喝茶,听见脚步声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冷冷地哼一声。

见他回来,明太太先是眼睛一亮,可就在这时阿诚后脚跟进来,她一张瘦削的脸立刻愁云密布,嗔怪地瞪一眼明楼,心惊肉跳地留意着明锐东的反应。

明镜和王天风是昨晚一起回来的,此时也在右边沙发上坐着。见弟弟回来,明镜赶紧做了个起身的姿势,王天风见状一把按住妻子的手臂,下巴向岳父的方向抬了抬。

明镜只得又缩回沙发里去。

阿诚站在明楼侧后方,心跳越来越快,身体越来越紧绷。明楼察觉到他的变化,只微微向后侧过身来找到他的手,紧紧地握着。

明锐东坐在沙发上,脸上黑云压阵,一双干枯的手死死捏住礼仪杖。明太太全程盯着那根陪伴了丈夫半生的木头疙瘩,胆战心惊的,生怕老爷子再一个气冲上头就把它扔了出去。

明楼带着阿诚跪下来。

“不相干的人,我明某人受不起这样的大礼,折寿!!”明锐东终于长身而起,一拂长衫袖子,丢下一句冷言冷语上楼去。

阿诚皱了下眉头抿了抿唇,但他没有起身。

明楼见他还跪着,心里松了口气,垂头对母亲道:“明楼今日就走了,母亲要好生照顾自己。不管父母亲怎样反对,阿诚今日肯跪您,就是自家人了。大姐常年在生意上,也要常回来看看,我会时时来信,不必挂心。”

“你这个孩子……”明太太一句话怔住,两行泪簌簌而下,只闭上眼睛无声地哭。阿诚心里不忍,拽了拽明楼的袖角,明楼只做不见,向明镜深深地鞠了一躬。明镜只做不见,阴沉着脸别过身去。临走前,明楼和王天风对视一眼。

黄包车夫看着两个人简单的行李在公馆外面等着,没有人送他们出门,都碍于明锐东的盛怒,不敢相送。走到门口,黄包车夫迎上来,把后座放低。

明楼回身看着眼前这座公馆,目光深沉,一言不发。

“先生,不然……”阿诚也陪他看着,弱声呢喃。

“走吧。”明楼毅然转身,率先登车。

阿诚满面愁容地上车,黄包车夫弓起脊梁架车而走,明公馆被抛在身后,只有院中高大的香樟树梢头的嫩叶随风沙沙作响。

时而,还能隐约听见明太太压抑的哭声……

 

 

 

直到坐上飞机,阿诚还在苦苦相劝。

“先生,我还是后悔,不如……”

“没有不如。”明楼望着悬窗外广袤的停机坪,沉声打断他。

“可是太太她……”

明楼合上了眼睛,表情有一丝丝痛苦。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父亲已经与我势不两立,你觉得我在这个家还有立足之地吗?”

“毕竟父子一场,只要我……”

“走到今天临门一脚,你跟我讲这种话?”明楼瞥他一眼。

阿诚一愣,自己要起身下去,明楼抬起上半身一把拽住按回去:“这是命令!”

飞机隆隆冲上云霄,明楼望着窗外,一言不发;阿诚坐在他身边,上身绷直,满面愁容。

与此同时,重庆军区情报局办公室收到一份来自上级的电文:

“夏暖蛇出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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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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