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六十)

章五十九回顾入口




一个人如果有多年心结会是什么感觉?就像如鲠在喉、身有毒瘤,是午夜里缠身的梦、是心头上低头可见的疤,解开了就是一世安宁,解不开就是半生抑郁。

明楼当然是了解我的,他在我身上花的心思太多,以至于我的举手投足都在他眼里,神思情绪都在他心上。怎样说来我都是万幸的,遇上这样一个人,总能给原本凉薄的人生一丝温暖。从烟花间回来的那天晚上我睡的很沉,前所未有的沉;心里的担子卸下去,是一种听天由命的轻松和释然。我不在乎明楼计不计较。

他若计较,我便两袖清风地去,正如我一无所有地来;他若不计较,我们便相依相偎地伴,正如我们砥砺前行的约。

明楼最后只字未提,一生都对这事讳莫如深。听说丽香最后不堪警察署的大刑死在牢里,给扔在乱葬岗上;想来她这一生,无夫无子、无依无靠,皮肉场里草草一生,不得善终,也是可怜。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明楼领着明诚站在烟花间门口的汉白玉石狮子边上,看着两扇红皮铁漆上铆钉的门从两边沉重地关上。黑衣特务两张封条交叉地贴在门上,向明楼跑来:“明长官,还有什么吩咐吗?”

明楼轻轻捏了捏掌心里明诚的指关节,含着淡淡的微笑望着他。

明诚任那疼惜而又温柔的目光盯着,舒了口气,肩膀向下一塌,望着门廊上长信宫灯明黄色的丝绦微微摇晃,轻轻摇了摇头。

“好。”明楼轻轻应着,转身向停在不远处的座驾看去,“那回家。”

明诚看着他,止步不前。

“怎么?”明楼挑了挑眉毛,“难道你要在这大街上跟我说个一二三?我说话是欠考虑了些,可也总不至于要到当街凌迟的地步吧?”这样说着,颇有深意地拽了拽明诚的手,“为着你,我在家已经受尽了孤立,你又这样冷淡我,落得这样可怜下场,还不算够了吗?”

这样说着,明楼耷拉着两条眉毛皱着一张脸,唇角微微下撇着,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明诚瞥了一眼,也终是心软,原本僵硬的手指也软下来,整个人都柔和了。明楼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便迈步向座驾走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明楼紧挨着明诚坐着,明诚一只手一直紧紧攥在明楼掌心里,放在他膝盖上。明诚不说话,心里倒是没有气,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沉默地到家,一家人早迎出来,于曼丽甚至有点眼泪汪汪地,没大没小地就往明诚身上扑过去。明镜一边看着,瞥了明楼一眼,明楼陪着笑,招呼着哥儿伺候明诚休息,自己辞别了一大家子人重新上了座驾。曼丽还在明诚身上挂着,明诚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双眼睛越过她的肩膀看着车子绝尘而去,目光含着浅浅的担忧。

 

 

 

明楼到办公室的时候,汪曼春正背对着他在办公桌对面的左边椅子上坐着。明楼轻轻关上门,大衣来不及脱就到茶柜边亲自泡了热茶端过去。

汪曼春抬起头来,睫毛膏把睫毛拉的纤细修长又浓密,像是新生的松针。她眼神里是冰冷的愤怒,瞳孔结了霜,与明楼对视上的时候却又不敢表露出来,于是愤怒又转为嗔怨了。

她那点心思,明楼自然懂。只是他不先挑起话题,含笑踱步到对面坐着,掀起二郎腿,微微晃动椅子看着她。两个人就在这种心照不宣地对视下沉默着,明楼慢悠悠地喝咖啡,时而抬起眉毛看看汪曼春,似笑非笑的,一副胸有成竹掌控全局的样子。

汪曼春终于僵持不住,交叉在一起的十根手指,紧紧握了一下,挺起上半身舒了口气:“师哥,我知道你……”

“曼春……”明楼打断他,轻轻叹了口气,眼中蒙上一层遗憾。

“……怎么了?”汪曼春心头一跳,仿佛一簇火苗从心尖燎过去。她皱了一皱眉头,关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却也是满心的疑惑。

“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太久了,以至于……”明楼两只手交叉在大衣的前襟上,垂着一双幽深有神的眼睛,“以至于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沟通……”说这句话时,明楼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忽然锐利。

“……明长官!”看到那种咄咄逼人的眼神,聪明通透如汪曼春怎会不懂得明楼话中的深意——特工总部作为特务委员会的直属下级,任何大型行动之前都有向特委会报备详尽行动计划的义务,汪曼春此次行动并没有行动报告上交,属于越级行事。

以日本军部规定,越级行动者,军法处置。

“师哥……师哥……”汪曼春赶忙站起来,军姿笔直,上半身却不由自主地向明楼倾过去,“我……我只是……”

“曼春,”明楼心里松了口气,此时他感谢深埋在汪曼春心里那份让他时时可以占尽上风的旧情。他摆出一副深深遗憾的样子,一双眼睛里装满了忧郁;他慢慢地走到汪曼春身边,像一步步走向深渊,他轻轻握住汪曼春纤瘦窄小的肩膀,声音沉沉的,“我一直认为你是识大体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做出这等拿性命做儿戏的事。”

“师哥……师哥……”汪曼春抬起两条手臂,指尖都在颤抖。她拽着明楼的袖角紧紧捏住,如同濒临溺水的人抓住一片汪洋里唯一的浮木。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着明楼,盛满了慌张和焦急,“我只是……只是怕共党分子在我行动之前漏网,所以我……”

“所以你就不做任何申请,让整个特工总部的特务倾巢而出?”明楼的看着她,尾音上扬,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微微皱着眉,眼睛里忧心忡忡的,“你知不知道这对日本人来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抽走了他们在上海的一道屏障!你知道这对我来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日本人随时可以把御下不力的帽子扣在我头上、意味着我可能随时无法稳坐现在这个位置!”明楼的手慢慢从汪曼春的肩膀上滑下去,袖角也一点点挣脱她的纤纤素手;他转过身向着窗户,透过半开的玻璃窗极目向外望去,“曼春,日本人于我们,是没有任何情分可言的。自打你入职起我就曾告诉你,小心行事,以防万一,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呢?”他叹了口气,声音疲惫不堪。

“那……那现在我该怎么办?”汪曼春紧紧握成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也不觉得疼,她紧跟几步站在明楼身后仰脸望着他的背影,满目虔诚。

自幼明楼在她心里就是无所不能的,这次,她相信也可以化险为夷。

“我先你一步查封了烟花间,就变成我和丽香的私人恩怨。追根究底,我无非落得个以权谋私公报私仇的名声,总好过你……”明楼看着汪曼春瞳孔一颤,适时守住了话头,笑着宽慰道,“我虽不才,可于新政府、于上海经济还算举足轻重,日本人也深知撼动我这样一个政府官员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我都比你经得起问责。”明楼虚扶着她的腰再度把她引到办公室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人站在她背后,一只手撑在椅背上,半个身子前倾着,低着头看着师妹的侧脸,“曼春,虽然你入行不久,但有些该懂的道理总是要懂得。现在的你,是个大姑娘了,而很多事,你知道……我也不一定全然能够顾得上你。”

“师哥,我……”汪曼春侧过脸来,正对上明楼的目光,于是一闪眼神又心虚地垂眸下去,口红均匀的唇瓣抿了抿,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很多时候人总是关心则乱,”明楼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一身轻松地回到办公桌后面,悠然翘着二郎腿喝茶,“你这样做是为了我的地位稳固,我心知肚明也十分感激。可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总是在的,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你有什么闪失。”明楼看着她,垂眸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老师怎样想,你这一个女孩子,实在不应该参与这样打打杀杀、血雨腥风的事……”

“我是自愿的!”汪曼春猛地抬起头来,像是怕下一秒明楼就把她辞退似的,她皱着眉,却只有这一句话,然后又垂下头。

“有什么话?”明楼对这点微妙洞若观火,他双手交叉贴放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关怀样子。

“师哥,我想问你……”汪曼春抬起头来,明楼含笑看着她,“问什么?”

“你和阿诚……”说完这四个字,汪曼春又迅速垂下眸子去,像是怕这四个字一旦从嘴里露出来,就会触到明楼的逆鳞似的。

“我和阿诚?”明楼微微蹙眉,身子靠回椅子里,脚尖轻轻晃动了两下,“你想听我怎么说?”

“当然……想听实话……”汪曼春喏喏着。

“呵……”明楼轻笑出声。

汪曼春不解地看着他。

明楼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水、不慌不忙地把茶杯放下、瞥了一眼桌边的相框翻过来。

汪曼春抬眼看着,眼神一下子哀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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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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