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拾肆回顾入口

傍晚6:00整，301交接班结束。不值班的三五成群结伴回家回宿舍，值班的三五成群从食堂返回办公楼。从大门口到办公楼门口的那条宽敞的林荫道上一瞬间叽叽喳喳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蒋文锁在返回办公楼值班的那一批人群中亦步亦趋地走，腋下紧紧夹着公文包。他心不在焉的，连刘进跟他打招呼都没听到。不过刘进虽然奇怪，也因为要赶着回家换班带孙子而没有过度询问。

蒋文锁随着人流回到办公室，跟他一起值班的小李吃饭尚未返回。他打开公文包、关上所有窗户的百叶帘，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来。

就是那个封在《资治通鉴》里的、装有秘钥的盒子。

他找来一个修理空调用的工具箱，用刀将其中一层的底子割开，将秘钥放进去，再用胶水封上。收好工具箱，他坐下来，将百叶帘全部拉开，呆呆地坐着。

小李从食堂返回时就看见蒋处长坐在工位上发呆，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交叉着绞在一起。小伙子莫名其妙，但因为初来乍到不敢过多打听前辈的事宜，也就缄口不言。

夜幕沉沉低垂，301办公楼灯火通明。蒋文锁终于回过神来，扭过头，微微眯缝着眼睛去看墙上的挂钟。

晚上10:40。

蒋文锁拧开茶杯盖喝了口水，拎着工具箱起身。

“蒋处长，您这是干什么去啊？”走到门口，小李看着他手里的工具箱，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哦，数据库那边打电话来说空调坏了，我过去看看。”蒋文锁的手紧紧握住门把手，低垂着眼睛。

“那我跟您一块儿去吧！”小李踊跃地站起来。

蒋文锁侧着身子，伸出一只手，手掌向外：“不用了，你就留在办公室吧。最近气温高空调容易出问题，办公室每个人接不到报修电话，会耽误维修的。”

小李一想也对，于是就像蒋文锁道了句辛苦，又坐回去继续忙自己的事。

蒋文锁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提着工具箱出了门。

走廊上静悄悄的，两旁的办公室都紧闭着门。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和走廊顶上密集的LED灯的灯光透过地砖的反光有点刺目。蒋文锁慢慢走着，走廊上回荡着的他自己的脚步声让他的心跳越发加速。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暗暗咬了咬牙，这才目视前方强装镇定地往数据库的方向走去。

两旁办公室里的各位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海龙号”试水紧锣密鼓地忙碌着各自的工作，伏案的他们谁也没有心情抬头往窗外看一眼。被蒋文锁抛在背后的摄像头转了个方向，红灯一闪。

“三哥，蒋文锁动了。”赵寒盯着电脑屏幕，微微侧过头来。季白闻言，脚尖一点滑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看监控画面。

“少秋。”季白戴上耳麦，叫了一声。

洪少秋没有应答，只是拿起手边的电话。他低声和电话那边的申斌交代了几句便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摸出配枪别在腰间，拉开监视车的车门前侧头说了句：“我走啦。”

季白没回头，一心都在监控视频上，只含糊地点点头。

“你刚才……管他叫什么？”看着车门关上，赵寒才回过味儿来，用不阴不阳的眼神瞅着季白。

“你找死啊？”季白还是盯着监控画面，只是瞥了赵寒一眼。

赵寒一愣，悻悻缩回头去。

数据库门外，几个穿着制服的小伙子分成两拨。一波在检查蒋文锁的工具箱，一波拿着仪器扫描蒋文锁身上有没有什么危险品。

“不就充点氟利昂做个检修嘛，还要蒋处长亲自跑一趟？”检查工具箱的小伙子一边扒拉着那些扳手和起子，一边和蒋文锁说闲话。

“虽说我这要退休了、要让位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可你们这帮小子做事儿，实在叫我不放心。”蒋文锁一边整理西装袖口，一边重新将工作牌挂到脖子上，“左右我过得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自己跑一跑，落得个问心无愧吧。”

“哎呀，看来咱们还是得向老领导学习，要不人家怎么是处长呢！”小伙子们这样恭维着，工具箱也就递到蒋文锁手里，“没问题了，您进去吧。”说着，按下手边的按钮，一道紧闭的门打开。

“可以进去了？”进门之前，蒋文锁再确认一遍。

“哎哟，您老快请！”小伙子哈了下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小楚在里头怕是要蒸熟啦！”

蒋文锁打了个哈哈，进了门。

转过拐角，最后一道门旁果然坐着当班的小楚。他西装笔挺，领带四平八稳，手里拿着一张宣传单不停地扇，表情焦躁，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立刻两眼放光：“哎呀蒋处长您可来了，我快热死了！”

“实在抱歉，最近坏空调的实在太多了，一时忙不过来。”蒋文锁支好梯子站上去打开空调出风口捣鼓一阵，一边偷眼观察梯子下面小楚的动向，一边将隐藏在工具箱里的秘钥拿出来放进西服口袋里。

片刻后，蒋文锁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

一阵凉风送来，小楚的心情好了不少。这才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叫住蒋文锁问道：“蒋处长，上次我让您给我儿子选的名字……”

正作势来扛梯子而心里却想着如何支走小楚的蒋文锁闻言慌忙转身，笑容可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你不说我倒忘了，来，你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小楚迫不及待地展开纸张，认真看了一遍，连连点头道：“满意，太满意了，这下我可不用发愁啦！谢谢蒋处长，谢谢！”

蒋文锁一边客套，一边摸到口袋里的微型电机枪：“小楚啊……”恰在这时，整个空间一阵发黑，东向墙角的消防应急灯立刻亮起。蒋文锁心里一阵慌张，额头上汗珠如豆，小楚狐疑之间，桌上的电话响了。

小楚接了电话便借故走开。

等再来电的时候，蒋文锁已经进入数据库来到“海龙号”终端数据储存器前。

会蓝岸书城-1层地下室，明泽惠子看着数据器小小的屏幕上一直充盈绿色的进度条直冲100%。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紧紧地捏住鼠标。

突然，她听见“哗啦”一声响，心下一惊。片刻后果然在画面外听到一声狠厉的断喝：“蒋叔！”

她看见蒋文锁毫无骨气地爬起来就跑路。

明泽惠子气恼地将鼠标砸在桌上，无线鼠标四散开裂。她躺在旋转椅上，动人的眼睛黯淡无光。片刻后，她挣扎着起身，喝了口已经温凉的咖啡，披上披肩走出房间。

A市林河路26号别墅，谭宗明站在落地窗前，手拿着喷壶怡然自得地给面前一盆长势喜人的君子兰浇水。明泽惠子站在离他很远的一架三角钢琴前，神色踌躇。

“蒋文锁进去啦？”谭宗明将手里的喷壶放下，又拿起剪刀去修理常青树的枝子。

明泽惠子的眼神落在别处，柳眉微蹙。

“别这么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谭宗明盯着她，终于停下手里的活计迎着她走过来，“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用金钱买来的忠诚，总归是靠不住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明泽惠子双手环胸，右手的四指不间断地敲击着手臂。

“我说了，你不要急。”谭宗明叹了口气，两只手凌空环住明泽惠子的双肩，将她即将滑落的披肩往上拉了拉，“你也知道的，我醉翁之意不在酒。断了这一条线，无伤大雅的。”

“可高一天未必靠得住啊！况且他一直都想先下手为强好把数据卖给K集团。”明泽惠子仰着脸看着她，焦急万状。

“我们不妨答应他。”谭宗明在钢琴前坐下来，打开琴盖。

“什么意思？”明泽惠子侧过身来，一只手扶住钢琴的一角。她侧头看着谭宗明，长发从耳侧垂下来，有一缕落在了谭宗明肩上。

“我们和高一天，彼此之间都存在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互知根底的关系。”谭宗明双手抚着琴键，右手十指一动，清脆的音符流出来，合着他的笑意。“坦白讲，我们都对这份数据心怀鬼胎。而随着蒋文锁的落网，我们就都失去了一个稳妥的数据获取渠道。现在，高一天接近张妍、我借小白的关系接近洪少秋，看似是两条平行线，但他们总有一天会相交——那就是‘海龙号’第一次试水那天。据内线透露，下水前一天是总工程师张西洋的夫人、也就是洪少秋的母亲田云的生日，他们计划在“海龙号”制造基地附近举办生日会和庆功宴，你想……”谭宗明刚侧过身来，明泽惠子脑中精光一闪：“只要高一天在这之前搞定张妍，获得进入宴会场地的资格……”

谭宗明笑了，伸出手指凌空向着她秀挺的鼻间点了一点：“他拿到数据，我们再……”

“拿掉他的命……”明泽惠子眨了眨眼睛。

谭宗明笑而不语，回身去只管弹琴。

指尖跃动，面如沉水。《命运交响曲》跌宕起伏的乐调倾泻而出，余音绕梁……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