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二

国产95式狙击步枪一直是沈巍不太想涉足的生意，劳动力开销大回报相对于进口枪支小，怎么看都是费力不讨好的生意。但是国产货进出口他一向是很少过问的，都是夜尊的事。过几天就是中秋节，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丢货又丢人的事情，沈巍自然是不愉快的。不过他没时间问责夜尊。

他十分了解西郊幽洞山的地形，虽然线路复杂丛林茂密还有野兽出没，但是熟悉地形的人都知道，那里有一条路直接通往龙城大学的后门，所以幽洞山山脚下的小树林也是龙城大学小情侣的约会“圣地”，沈巍撞见过不少。去学校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如果和两个送货人正面撞上他要怎么做、如果……素闻缉私监察大队的赵云澜是绝顶聪明的，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带队驻扎进了龙城大学准备瓮中捉鳖。货被扣人被抓都是小事，怕就怕活人嘴不如死人严，这点最棘手。

沈巍的眼睛阴了一下，抬腕看了看表。劳斯莱斯就在这时候停了下来，司机看了一眼前排车顶的后视镜：“沈先生，到了。”

沈巍开门下车，走到龙城大学后园的那扇拱门前时并没有急着开门。

“怎么了？”张若楠连忙跑上前，警觉地查看着锈迹斑斑的门环。

沈巍盯着两扇门之间微不可查的缝隙，将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园子里有人。”

“是不是……”张若楠后退一步，手搭上后腰——那里的西装裤后面长年藏着一把左轮手枪。

沈巍皱着眉认真地听，片刻后摇了摇头。

张若楠松了口气，手也从后腰滑下去，回归原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门那边，一个女声更大大方方声音悠扬的朗诵诗歌。

门推开，依然郁郁葱葱的绿萝间一个身影若隐若现，沈巍眼中马上换上柔和的神情，脸上挂着亲和的微笑。

“沈老师。”那个身影回过头，短小的马尾可爱地晃动，脸上挂着欢快的笑容，像是很乐意见到沈巍似的。

不过，龙城大学的学子们有谁不乐意看到沈巍呢？

“佳佳，一大早的你在这儿晨读？”沈巍夹着教材迎上去，声音很温和。张若楠也立即进入角色，跟沈巍点了个头，“沈老师那你们聊，我先去办公室准备一下。”

两个人和张若楠道别，又开始攀谈起来。

龙城大学专业众多，高精尖师资力量相对紧张，因此沈巍自告奋勇接手了由佳佳担任班长的班级，担当班主任。佳佳作为班长和沈巍交流密切，关系也很亲密。

当然，沈巍接任班主任也是有的放矢的。比如班长佳佳——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但沈巍早已了然于心的身份——龙城大学现任校长的孙女。

相比于沈巍，佳佳还是过于单纯，所以沈巍想要从她嘴里获取某些有效信息，还是非常容易的。

“今天一大早东门就拉了警戒线，东苑小花园不让进，我只好到这里晨读啦。”佳佳目送完张若楠的背影回过头来，鼓着脸抱怨道。

“这个我是不是今天早课检查，你现在才背吗？”沈巍轻轻笑一声，故意把声音放重了些。

“嘿嘿……”佳佳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抱着书把头埋下去，“这不是昨天晚上宿舍姐妹过生日……给忘了吗？”

“翻译做了？”沈巍含着笑，无奈地摇摇头，伸手要拿佳佳的书来看。

“沈教授！”佳佳笑嘻嘻地，紧紧抱着自己的课本往沈巍侧后方退了半步，“教授您饶了我吧，今天早课之前再检查也不迟啊。”

“佳佳，你可是班长啊。”沈巍虽然还是微笑着，可笑容比刚才淡了很多，语气也语重心长起来。

“我知道了沈教授，下不为例。”佳佳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又蹦跶到沈巍身边。

“你刚刚说，东门拉了警戒线？”沈巍像是又想起来似的，忽然问。

“是啊，从前到后都拉了，好像是便衣警察拉的。我听我们宿舍约会回来的姐妹说啊，小树林也封山了。”佳佳突然放低了声音，沈巍看她一脸神秘的样子，会意地停下脚步，弯下腰把身量放到和她一样高。“我来的路上看见一个年轻人去我爷……啊不，去校长办公室了。校长迎出来老远，估计那年轻人是为拉警戒线的事情来的。”佳佳立刻满意地凑到他耳边说。

“哦。”沈巍浅浅地笑了笑，“很少看校长亲自接待什么人，可能是真的很重要吧。”

“就是那个什么缉私监察队长赵云澜啊！”佳佳脱口而出。

沈巍愣了一下，心下了然。

“沈老师不认识他？哦您不太看新闻。”佳佳一边走，一边自说自话，“他来我们学校做什么？……”她倒抽一口凉气，仿佛被自己的脑洞吓到，“不会是我们学校有伪装走私犯吧！？”

沈巍不动声色，只是推了推眼镜：“别想那么多了，先把课文处理好吧。”

说这句话时，沈巍脸上没有笑容，有的只是冷漠和警觉。

 

 

 

赵云澜在得出“龙城大学”这个结论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带人赶去目的地执行警戒，他本人到校长办公室陈述事态的严重性以获得批准。沈巍仍然照一直以来的路线回办公室准备教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将近9:30的时候，他拿着最新的汉语言文学教研组教研总结送往校长办公室，当中夹着他的论文，应付即将到来的正教授阶段考核。

赵云澜还在，看到他的时候明显很惊讶，转而又是一副坏笑的表情。他看着沈巍好像有点害羞，头微微低下去，眼神也避开了。校长专心说着正教授考核的事情，自信满满地说沈巍不必担心，市汉语言文学研究学会的未来还指望着他。沈巍谦虚地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向在场的人礼貌地告辞。

那天的沈巍文质彬彬，戴着一副圆框眼镜，一见钟情的眼镜比那天晚上少了些许魅力；白衬衫，银灰色的马甲，卡其色长裤，领针和领抻好像是金质的，脚上蹬着一双白色皮鞋。赵云澜可能是跟警局的那些糙汉处惯了，看见这样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人就特别喜欢。沈巍走后不久他也告辞，出办公室门不多远居然发现沈巍还在长廊拐角处，正在和一个两鬓斑白的教授说话。

赵云澜不远不近地站着等，老教授走后他单手插兜追上沈巍：“先生，请等一下。”

沈巍的脚步顿了顿，他正为没机会探听校长有关“警戒线”的口风而失望，这会儿听见有人叫他，习惯性地挂上微笑，回头看着。

“我听校长说，先生您对龙城大学校区尤其熟悉。我想……”赵云澜走上前来，嘴里的棒棒糖慢慢地转，“我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然后赵云澜看见镜片后的一双大眼睛里闪着困惑，沈巍环顾一周：“您到这里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哦……”赵云澜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明信片，“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龙城公安局缉私监察处处长兼缉私监察大队大队长——赵云澜。”他把名片双手递向沈巍，“先生贵姓？”

沈巍微微欠身，双手接过名片，低头仔细看着，含笑回答：“免贵，姓沈，沈巍。”他把手里《大学语文》的教材举给他看，“在这里任教。”

“我……”赵云澜一手扶着后颈窝，一手微微放低，指着沈巍的方向，“我见过沈教授。”

沈巍轻轻笑一声，垂下眼睛。

“那天晚上，在菲丽希酒吧。”赵云澜稍稍低头，侧着脸看着他，挑了挑眉。

“那天晚上我……”沈巍急促地抬起头来，他皮肤很白，此刻脸上染上微红，不知是羞愧还是急切。

“诶~~”赵云澜大方而得意地摆摆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沈教授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败坏你为人师表的良好形象。谁还没有夜生活呢？是不是。”

沈巍又是一笑，睫毛轻轻垂落，不认同也不反驳。

他笑起来特别好看，连眼角的岁月痕迹都温柔得像贝加尔湖上的涟漪。

赵云澜刚想问他些什么，手机突然想起来，是技术科的林静打来的——西郊幽洞山的树林里发现凌乱脚印，不知道延伸到何处。

赵云澜把手机贴着耳朵，表情严肃地说：“我知道他们可能逃到哪里了，你和老楚到龙城大学集合。”

挂了电话，他基本可以确定那两个走私犯很可能就藏在龙城大学。于是他转过身来对沈巍说：“现在很可能有两个走私犯潜入了校区，沈教授要小心。”说完，他握了握沈巍的手，“不必惊慌，保持常态，有我们在。”

“好的，辛苦赵处长。”沈巍点点头，和他握手。

指尖触碰的时候，赵云澜的手温暖干燥，沈巍的手坚硬微凉，指腹和手指两侧还有一层薄茧。

赵云澜急匆匆往各个暗哨点赶去，一路上都在用微型对讲机和同事对话，部署保护计划，告诫他们不要打草惊蛇。沈巍站在原地，看着他衣摆翻飞的身影渐行渐远，脸上如同寒风刮过，适才温和的笑意渐渐凋零。

上课铃响了，工程四班的同学们还在翘首以待他走上讲台。

沈巍把教材夹在腋下，转身朝教学区走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