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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留住你一面 (章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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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水一战总是切肤之痛,我和明楼三返巴黎,也实在是无奈之举。我总以为这是明楼的权宜之计,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打算常驻的,等我想起向所任教的中学请假时他们却告诉我,有人已经替我办好了辞职。

我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那一刻我知道,明楼短期内已经不打算回到上海了。他自断后路的方式就是断我后路,这难免滑稽。这种表现,就好比是砸我饭碗将我困在法国,又像是料定我没了工作就会断了温饱,从而不会再回到那个连衣食住行都无法保证的城市。

这是一种严重的强行捆绑行为,我曾一度觉得我失去了对个人生活最原本的决定权。对这一点结论我当然是气愤的,可自打交往以后明楼在我的事情上一向独裁——他要我远离世俗重回校园,静下心来好好读书。

这个安排倒是让我意想不到。

也许这是他把我留在身边的一种方式。我总有一种感觉,在我们的事情上,明楼有时候难免患得患失。所以说很多时候我们的朝夕相处是强制性的,我虽然无奈,但不得不说,也是享受的。

试问,谁不想被人关爱呢?

 

 

 

 

经济系明教授的回归在巴黎大学掀起轩然大波,主讲的还是西方经济史,教室里依然人头挤破。今年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带了助教来。助教是半工半读的,一边做助教,一边在化学系学化学、一边在美术社团学美术。助教的美术极好,画龙画虎皆有型,画的天鹅振翅飞。明教授总是给自己的助教当模特儿,他总是架着优雅的二郎腿坐着,含笑等他画完。

风带着湿气从塞纳河畔吹过来,总能听见两个人愉快的交谈。

“鼻子线条处理的不好,不值当挂在家里招摇。”

“那就挂在卧室里,我自己看。”

“随便吧,画儿是你的。”

“可画儿上的人是先生啊。”

“我说了算吗?”

他们总是相携走在夕阳里,就这样走了很多年。虽然中间有过一段日子两个人回去故国,但二战后两个人又回来,任教的,接着任教;助教的,还是助教。一批批的学生流水般地毕业,偶尔拜访母校时,依然能见着他们熟悉的背影。一开始两人都是站着的,等到两个人稍稍年长,明教授便坐在了轮椅上。听说明教授思虑过甚耗神过多,又有偏头疼,年纪大了身体就日渐不好。助教倒是还康健,只是天阴欲雨的时候,左肩上的肩伤还是会疼。后来就只剩下助教一个人,影子都孤零零的。

那时候学生大都毕了业,也有留校任教的。看见他们,总是上去行礼问安,或者是陪着他们走一段,或者是替换助教推一段。记得助教刚来时是没有姓氏的,同学们照他交代的,统一叫阿诚先生。后来有一天他来班里向同学们请假回国,他和明教授一起。同学们问回国干什么,助教垂眸抿唇一笑,结婚。

教室里乍起一阵欢呼,助教的耳尖被欢呼的热潮染红。

一周后他们回来,助教就冠上了明教授的姓氏。

那一年,经济系很多情侣受了感动、受了鼓舞,纷纷去领证。

这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可这概要省去了很多,省去的,都是惊心动魄、血泪里程。

比如他们刚来巴黎的第二夜,中共地下党位于巴黎的红色交通线的负责人贵婉就秘密来到乐土别墅。

明楼作为上级,对她的不请自来十分震怒。说不准暗夜里的别墅周围就布满了戴先生的眼线,贵婉这样出入,他们极有可能暴露!可贵婉神色焦急,一再说明她来时伪装的很好观察的很仔细,没有人跟踪。她一路上都很谨慎,为了防止有尾巴,她让马车夫绕遍了巴黎城里所有的巷子才到这里来的。

人已经坐在这里,愤怒和指责都没有任何意义。阿诚默声去厨房给三个人煮了最浓的咖啡,明楼胃不好,就只给他加糖加奶。三个人各自挑沙发坐了,贵婉抿了一口咖啡皱着眉咽下,这才开了腔:

“法国共产国际内部出了叛徒,我们的交通线被秘密举报,哈尔滨警察局长寇荣正带人全城大肆搜捕,有部分同志被捕,很多电台被没收销毁。”

“人呢?”明楼阴沉着脸瞥了她一眼。

“为安全起见,我们要派专人把他们送到图尔去。”

“你是来找我要人的?”明楼好笑地哼一声。

贵婉的目光快速地瞟一眼阿诚。

“想都别想。”明楼知她心意,断然拒绝。

“‘青瓷’是新面孔,不会引起寇荣的怀疑。”贵婉的身子向阿诚的方向侧了侧,后者本能的垂下眼眸,“明楼同志,你不能这么自私,我们需要新生力量,他也是革命队伍的一份子!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凭什么这么说?”明楼冷冷地注视着她,语气非常不友好。

“因为你将于半个月后把他送去伏龙芝军事通讯联络学校学习,他可以在到达图尔后直接换乘列车前往莫斯科。有车票和录取通知书在身就没有人会怀疑,即便交通线上的同志全军覆没,他也能把情报带到俄罗斯,交给那里的同志们,让情报再回到巴黎。”

明楼震惊了,他不得不开始佩服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上下级之间来往不多,但她却将他的行动和打算了解的一清二楚。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情报工作者必须学会的品质。

明楼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半响不说一句话。贵婉显得很沉着,只静静等待他的答复。阿诚坐在他另一边,抿唇垂眸,时不时偷眼瞧着他,却也是一声不敢吭的。

“阿诚。”明楼脸上阴云密布,牵了牵衣摆叫了他一声。

“先生。”阿诚赶紧侧身向着他,低声应了一声。

“你怎么说?”他终于抬眼望着他,瞳仁漆黑幽深,像是一潭深水,望不见底。

阿诚一下子被问住,他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徘徊了一阵,站起来,微微欠身向明楼行了一个礼:

“贵婉同志亲自到了这里,不放我走,先生作为上级,如何向为了保住这条交通线而牺牲的同志们交代?”

呵,理由倒是说的天衣无缝,叫明楼哑口无言。

明楼看见贵婉微微俯下脸,眼角润上一抹胜利的微笑。她的胸口微微沉下去,明楼知道她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也松下去了。

“你称心了?”明楼冷哼一声。

贵婉站起来,微微抬着下巴,义正言辞:“从你们在圣玛丽酒庄会面,你就该知道,你们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阿诚!”明楼突然提高了嗓音。

“先生?”阿诚一下子站起来。

明楼一口闷气生生憋回丹田,疲倦地闭上眼睛:“送客。”

阿诚领命,陪着贵婉走到街口。很晚了,路面上空无一人,只有街道两旁铺面墙上悬挂的马灯的一排排路灯冷冷清清地亮着。阿诚看着马车哒哒而来,招了招手,转身对贵婉道:“先生在国内经历了太多事,难免焦虑一些,有些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贵婉抬眼望了望明净天空里亮晶晶的繁星,搓了搓一双素手:“我从不指望能力强的人态度能有多好,”她回过头来向他一笑,“看他和王天风拌嘴,我就知道他一句话能毒死一池鱼。”

阿诚“噗嗤”笑出声之际,贵婉的神色却郑重起来:“但我绝不怀疑他对国家、对革命的热血与忠诚。”

阿诚一愣,继而面向着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贵婉小姐慢走。”

车夫一声长喝,马匹“希律律”一声和奢华低调的马车一起停在贵婉身边,后者点点头,拢了拢肩上那条大红色的披肩,打起车帘上车。阿诚目送着马车在深夜的街道渐行渐远,这才转身打道回府。

院子里的灯还亮着,别墅里却只有书房灯火通明。阿诚叹了口气,进门借着月光循着光源去,果见明楼提着毛笔兴致大好地在练字。

“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呢?”阿诚好奇,绕到他身后越过他肩膀去看。明楼搁下毛笔将宣纸掀起来轻轻一抖,侧眸笑着看了肩侧的人一眼:“好不好?”

“字吗?”阿诚摸摸下巴,“外行看内行,自然是好的。”

“啧,”明楼微微皱眉瞥他一眼,“谁问你字了,我问你这个名字好不好。”

宣纸正中,端端正正的小篆——明诚。

“那要看取给什么样的人了。”阿诚撇撇嘴。

“容貌上佳,满腹学问的人,可好吗?”明楼心思一转,故意逗他。

“你明大少爷的东西,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我明大少爷的东西,自然不是什么人都给的。”明楼见墨迹已干,抬起宣纸又是“哗”的一抖,捧到阿诚眼前,“也是要进高等学府的人啦,没个像样的名字怎么行。”

阿诚捏着宣纸两端,心头大震。

“怎么,嫌弃啊。”明楼见状,脸故意垮下来。

阿诚终于接了宣纸,看着纸上小篆,笑容渐渐晕开,眼中却有泪光闪烁。他欣赏着那两个字,良久才抬起头来,泪屑还挂在纤长的睫毛上,低声笑道:“既然这样,那就多谢先生啦!”

那之后阿诚对外一直沿用这个名字,这两个字频频出现在新政府的各类二级文件的长官签署一栏。很多人好奇他作为管家为何能与自家少爷同姓,他总是笑着回答,一家人,自然不姓两家姓。

偶尔有胆大的问到明楼那里,遇上明长官心情好的时候,他都会轻轻晃着身下的办公椅,笑容和煦地反问:“管家管家,管得住家的人,自然是内人。内人和我同姓,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吗?”

这个时候,但凡聪明人都不会再多言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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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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