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温柔乡里身是客
自打第一眼见到汪曼春,明诚就能很明显的在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一股敌意。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毕竟汪曼春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女人,哪能允许自己的情人被别人抢去,何况对方还是个男人。
不过理解归理解,明诚跟随明楼多年,早不是当年那个梦春堂里唯唯诺诺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倌儿了;这些年在明楼的教导下,他也算是心气儿高傲了不少。明诚为人和善精明,谦和绅士,处事能力极强,所到之处从不乏溢美之词,再加上明楼时不时地夸赞已经让他自信甚至颇为自得,如今汪曼春说了那样夹枪带棒的话,不还击哪里是他的作风。
说到底,也都是明楼惯得。
不过明诚到底由明楼一手教导,自然不会把事情做的那么难看,他只是微微一笑,对着汪曼春欠了欠身:“汪小姐,我对先生除了敬重和感恩并无其他非分之想,至于先生对我的心思……您在这里妄自猜测,倒不如亲自问他。不过,祝愿您不要一语成谶就是了。”
“你……”汪曼春气结,脸涨的通红,突然冷笑一声,“好?有骨气,阿诚,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把柄让我抓住,不然……”
明诚哈哈一笑:“我做事都是经先生批准的,私下里如此怀疑上司的办事能力,汪小姐觉得应该吗?”
“我……”
明诚摇了摇头,继续笑着打断她:“汪小姐不必解释了,我会对先生保密的。”说完,他敛了笑容,一脸淡然地开门出去。
刚掩上门转身,赫然发现明楼已经到了,就站在他身后。
“你都听到了?”阿诚耸肩。
明楼没说话,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伸手捏了捏阿诚的耳垂:“这里交给我,你下去玩儿吧。”
阿诚带着被他捏的微微发烫的耳朵和满心的愉悦春风得意地下楼,明楼整了整西装,推开了门。
汪曼春应声回头,满眼欢喜:“师哥!”
明楼笑容温暖,眼神宠溺,细细地将她从头到尾看遍,视线最后定格在她脖子上的项链上,由衷赞叹道:“看来我的选择没错,只有你能配得上它。”
汪曼春心里甜丝丝的,她庆幸这个男子还愿意用初恋那时的眼神这样专注地看她。她袅袅婷婷地站着,抚着华光奕奕的项链,轻声细语:“谢谢你,师哥。”
明楼配合地上前,双臂搂住她的纤腰,把她揽到自己怀里,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别来无恙啊。”
“你说什么?”
“我说,”明楼收紧手臂,“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
明楼的声音低沉优雅,一如当初,丝丝缕缕缠绕着汪曼春的心。她扭转身子靠在明楼怀里看着穿衣镜中自己今非昔比的容颜,叹了口气,伤感道:“什么别来无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变了……”
明楼依旧搂着她,含蓄道:“那是你。”
汪曼春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就微笑起来,转身拉住明楼的手,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滑下脸颊:“不过我终于还是盼到你回来了,你知道吗?你站在我面前,我觉得一切都像是一个梦……”
明楼伸手替她擦干眼泪,逗乐道:“需要我掐你一下吗?”
见汪曼春破涕为笑,明楼便扶着她走向沙发:“其实这次回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对谁效忠?”
汪曼春坐下,晃着手里的红酒:“你猜。”
明楼紧挨着她坐下:“我?”
汪曼春笑的花枝乱颤。
明楼的笑容减了一些:“你效忠天皇?”
汪曼春的脸冷下来:“当然不是!”紧接着,她又恢复了甜蜜的笑颜,对着明楼举了举酒杯,“师哥你……效忠谁?”
明楼斩钉截铁:“权利。”
汪曼春笑哼一声:“师哥可比以前贪心了呢,你也不想想,现在的世界一片焦土,我们能逃过战争的劫数吗?”
明楼摇摇头:“不能。”
汪曼春将酒杯再次举到他面前:“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明楼盯着她,言辞恳切:“江山不复,何以行乐。”
汪曼春放下酒杯,整个人凑近明楼,手放在明楼的深色领带上,语气里带着暧昧:“明长官只要江山,不要美人吗?”
明楼作势要推她:“不曾坐拥江山,何颜拥有美人。”
汪曼春半个身子倒进明楼怀里:“一次就好……”
明楼欲再言语,门却被“哗啦”一声推开,明诚一脸焦急站在门外,看见抱着的两个人,明显楞了一下:“大……先生……”
明楼借机推开汪曼春,理了理衣服:“什么事?”
明诚这才急匆匆道:“大小姐来了!”
明楼“腾”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哪儿!?”
明诚手一指:“就在楼下!”
明楼望了一眼汪曼春,拔腿就出了房间,阿诚随即跟上……
明楼刚下一趟台阶,就在休息平台上看见了坐在进门位置沙发上的大姐明镜。她穿着紫罗兰色的旗袍,外面罩着深紫色羊绒大衣,端坐在沙发上,目不斜视,手提包放在一边。
明楼自知大事不好,看了明诚一眼,后者苦着脸摇摇头。
明楼心里哀叹着,硬着头皮走到明镜跟前:“……大姐……”
明镜慢悠悠转过头来,见到明楼的那一刻眼神锐利如刀:“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大姐?”
明楼垂着头不敢说话,明诚站在他身侧,更是大气不敢出。
明镜摘掉小牛皮手套扔在手提包上,瞥着明楼:“你回上海多久了?”
“一个多……”
明楼话音未落,明镜飞起一掌甩在明楼脸上,那清脆的一声响,举座皆惊。汪曼春终于从噤若寒蝉的围观人群里挤出来,对着明镜怒目而视:“你凭什么打人!”
明镜回头,鄙夷地盯着汪曼春:“我在管教自己的亲弟弟,碍着你汪大小姐什么事了?明家的家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汪曼春仰着下巴:“我不想管您的家事,可这里是公共场合,您这么对我师哥,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不近人情?”明镜冷笑,“汪小姐你杀人如麻,知道什么叫人情?”
明诚闻言心里一抖,海军俱乐部这样的地方,明镜这话说出去实在一棍子打死一票人,他怕影响不好,于是大着胆子提醒道:“大姐……”
明镜声色俱厉:“不准打断我的话!”
明诚一个瑟缩,躲到明楼身后去了。
汪曼春冷笑一声,直视着明镜的眼睛:“明董事长,一带江山一代人,您年龄渐长,也该懂得手腕柔软一些了,您……也难管着我师哥千秋万代。您要管教您的亲弟弟,您回家管教去,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扫了大家的兴。”
明镜点点头,却是正眼不瞧汪曼春,她看着明楼,平静地问道:“你都听见了?”
明楼点点头:“听见了。”
“好,”她伸手凌空点了点楼诚兄弟两个,“你们两个记住,今晚要是不回去,明天早上就不用再姓明了。”
明楼明诚唯唯诺诺:“是。”
汪曼春一咬牙:“师哥你不能回去!”
明楼心里叫苦,别过脸不看汪曼春。
“汪小姐,”明镜转过身来,气场令人畏缩,她拔高了声音道,“我给你一个忠告,过去的事,你还是忘了的好。你只不过是我家明楼翻过的一本书罢了,当然,也许他兴致来了还会在翻上一遍;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我明镜活着,你这本书,休想落到他的床头上!”
这句话,汪曼春记忆犹新,当年她负气跟着南田走的时候,明镜就是这样说的。
汪曼春忍着泪,挺着腰杆还击道:“您可别把话说绝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
“汪曼春!!!”一直不说话的明楼终于爆发,沉着脸厉声喝止,看着汪曼春的眼神冷若冰霜。
明镜转过身来,脸上毫无惧色:“说得好汪小姐,你终于把话说明白了,天有不测风云?你以为我明镜今天有个三长两短,明楼能让你活的过明天吗!?”她侧头看了眼身后垂目的弟弟,“我们家明楼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说完,她满足地叹息一声,看了眼沙发上的手套和手提包:“哦,真对不起,打扰各位的雅兴了,我先告辞了……”
阿诚见状忙拿起手提包和手套:“大姐,我送您回家……”
明镜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低声道:“你们都巴不得我早点离开吧!”
明诚低着头退一步,跟着明镜出了门。
汪曼春站在原地,心里又羞又气,堵得发慌,眼泪簌簌下落。
明楼带着抱歉的笑意对着不明所以议论纷纷的看客欠了欠身:“实在抱歉,明楼回沪,因公务缠身,没来得及回家向家姐禀报,才有了刚才……这么一场风波,让大家见笑了……大家继续、继续,今晚所有的酒水单,全部由我来结账!”
听闻此言,众人配合地打了个哈哈,各自散去——其实酒水单即便不记在明楼的账上也会有特高课或者76号付账,都不需要他们操心,但是同僚的面子是要给的。
明楼看着散去的一众好事者,心里舒了一口气,将酒杯放在擦肩而过的服务生的托盘里,向汪曼春走去。他搂着汪曼春的肩膀想要揽着她找个地方单聊,不想后者嘟着嘴泪眼汪汪地一扭身,正大光明地赌气。
明楼一愣,又伸手揽了一把,汪曼春这才依着他走到吧台边靠着,别过头去又滚出两行泪来。
明楼叹了口气,掏出手帕俯下身温柔地擦干她的泪:“好了曼春,别哭了。我们两家的关系,我会慢慢给我大姐讲道理,这事儿急不得,慢慢来。”
汪曼春仰头看着她,哭腔兮兮的:“你快回家去吧,省的她再数落你。”
“你看,又耍小孩子脾气,”明楼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回头看了一眼,“即便大姐那样说了,眼下这个局面也不是离开的时候;况且你这样伤心,我抽身就走了岂不成了王八蛋了?”
汪曼春扑哧一声笑了,心里暖暖的——她的直觉没有错,不管过去多少年,眼前这个男人对她都是无微不至的。
这一对你侬我侬的景象不远处,明诚依着吧台心不在焉地喝着红酒,正将视线从那眉来眼去的两个人身上挪回来,一脸的蔑视。南田洋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阿诚先生,可否请你跳支舞?”
明诚朝明楼的侧脸瞟;瞟了一眼,放下酒杯,灿然一笑将她戴着白手套的手搭在自己掌心:“当然!”
明楼取下眼镜擦了擦,戴上之后后退一步朝汪曼春伸出手:“陪师哥跳一段儿?”
汪曼春娇笑着把手交给他,任由他将自己推入舞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