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 楼诚】如遇青瓷 （19）
（十九） 大业未成何惧死
湖南省黔南军校大门口，戴笠、王天风、明楼等一应国民党中统、军统少校以上官员列队站在呼啸的山风里，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东方的那一丛阴云。滚滚云层随风在山头翻滚，犹如惊涛骇浪，吞吐着即将到来的一场雨雪风霜。
王天风搓了搓手，眨了眨被寒风吹得发涩的眼睛，身子微微侧向明楼一边：“你瘦多了，看来不见光的日子不好过啊。阿诚怎么没有跟来？”
明楼的目光定格在远处的云层上，冷冷道：“我怕他来了，就走不了了。”
王天风将手套戴好，往东方的天际看了一眼，戏谑道：“进了我这里，的确是再难走出去。好好一块璞玉，让你生生捂在被子里成了顽石。”
明楼斜睨着他，一脸厌弃：“我在期待下一次从你嘴里掏出象牙来。”
王天风笑笑，侧过身子站好，明楼听着耳边越来越近的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替周佛海来撑着个场面。
螺旋桨轰隆轰隆地从厚厚的云层里抽出来，起落架慢慢放下，巨大的风吹着军装的衣摆，和着冬风直往人脖子里钻。明楼听见王天风暗暗骂了句脏话，跟在戴笠后面精神抖擞地向着那架军绿色的直升机迎过去。
飞机停稳，旋梯伸出，蒋介石一身军装笔挺一丝不苟，外面罩着军绿色毛领披风先钻出了机舱。夫人宋美龄一身黑色旗袍，外面罩着米色羊绒大衣，头发一丝不苟地盘了个最时兴的发型，端庄典雅、雍容华贵。她跟着蒋介石走出机舱，在旋梯上挽住了他的胳膊。
戴笠一脸虔诚，和一脸平和微笑的明楼站在旋梯底端两侧，注视着蒋氏夫妇慢慢走下来，身后跟着宋美龄的侍从室秘书林怡。
蒋介石走下旋梯的第一件事就是微笑着握住了戴笠早就伸出来的双手：“时局动荡，情势危急，戴局长辛苦啦！”
戴笠紧紧握住蒋介石的手，一脸忠心耿耿的表情：“相比于委座为全国之局势劳心劳力日理万机，卑职何敢言说半句辛苦。”
另一边，宋美龄款款走到明楼面前笑道：“明先生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怎么一个人来的，上次在巴黎，不是答应了我有机会要带阿诚先生一起叙旧的吗？”
明楼微笑着欠欠身：“有劳夫人记挂，只是上海那边实在脱不开身，所以……”
“你也不过就是有了标致人物自己藏着，怕被哪个小女子骗了去，是不是？”宋美龄一直非常欣赏明楼的人品风度以及办事能力，所以说一旦遇上，免不了玩笑几句多聊片刻。
明楼始终跟在她背后一步的距离慢慢往前走：“如果真的是被夫人身边的哪位巾帼看上，那倒也是阿诚的福气……”
宋美龄回过头来看他：“你舍得？”
明楼温言回到：“弟弟大了，心就野了，总有留不住的那一天。”
宋美龄之前在巴黎大学听过明楼的课程，且有过很多次愉快的学术交流，两人也算熟了。加之明楼堪当大任的能力在国民党高层流传甚广，在打入新政府内部开展情报工作前得到过蒋介石的亲自接见，一来二去和宋美龄也算是有点深交；加之如今久别重逢，叙话自然多些，说着说着，她不禁起了玩心，侧脸看了一边的林怡一眼，回过头来问明楼：“你和你那个法国女郎……”
“夫人，谁都年轻过。”明楼笑着看她。
宋美龄哈哈一笑：“配阿诚的巾帼倒没有，不过配你的倒是有一个……”
明楼为人何等精明，刚才宋美龄被他尽收眼底的小动作已经告知他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他看了林怡一眼，替宋美龄打开车门，彬彬有礼道：“巾帼自然好，只是……卑职到底比不得国防部情报局的沈剑秋处长年轻啊！”
林怡一脸惊讶地望向明楼，脸上隐约有被戳破心思的红晕。宋美龄摇头叹息：“明先生，太过精明真的不好。”
明楼欠身，手挡在车顶上：“班门弄斧而已。”
宋美龄不置可否地笑笑，上车走人。
黔南军校会议室里，蒋介石坐在会议桌上首，神情严肃；一众军官围坐两侧，皆面色肃然，一言不发。
明楼和王天风相对坐在离蒋介石最近的位置上，相对无言。蒋介石看看这两个人，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第三战区形式危急，若此役溃败，我们将一朝失去以往所有的江山盛景，后路堪忧啊！”
明楼在心里冷笑，对比他之前的做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错了药。现如今知道借刀杀人这招指望不上，就开始洗心革面做爱国志士了是吗？无非也就是日寇侵略张狂，打乱了他“安内”的阴谋而已。
“明楼先生潜入敌后已久，可有什么好建议吗？”腹诽之间，蒋介石已经朝他望来。
明楼迎上他的目光，笑容谦和含蓄：“为今之计，也就只有获取日军第三战区作战方案，以图对症下药而已。”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长痛不如短痛，拖着也是拖着。
眼角的余光里，明楼看见王天风猛然从茶水的朦胧水汽间抬起头。
“哦？可有什么计划吗？”蒋介石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看着明楼。
明楼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对面喝着茶的王天风，不动声色道：“具体计划王处长会电文上报，委座有兴趣不妨找他单独聊一聊；这是军事机密，这种场合……”明楼意味深长地看了蒋介石一眼，“实在不合适……”
蒋介石一脸体谅，郑重地点了点头，轻而易举地带过话题。
下午三点会议结束，蒋介石行色匆匆地带着宋美龄离开。王天风目送着远去的车屁股，淡淡笑道：“我觉得我应该致电局座表扬你。”
明楼眯着眼睛与他看着同一个方向，不接茬。
“你居然亲手把自己的弟弟送到地下工作的前线，如果他知道你就是幕后操控他的人，你猜他会不会发疯。”
“你教出来的学生，不发疯才有辱师门。”明楼淡淡地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丧钟敲响啦！”王天风的声音追着他的背影。
“获取日军第三战区密码本，并安全送往第三战区。”
霞飞路某照相馆，嘀嘀的电报声响彻暗房地下室。
于曼丽在电文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转身交给身后的明台。明台握着电文端详片刻，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道：“根据上峰指令，我们动身要在接到电文当晚12:00将密码本带出上海，你们俩其中一人身上的密码本是假的，如果一人被捕或牺牲，另一个人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密码本安全送到。”
于曼丽扬了扬柳叶眉：“你那一份肯定是假的。”
郭骑云嗤之以鼻：“怎么会叫你一个女的带这么重要的东西出城？”
明台的心里慌慌的，他觉得可能是第一次执行这么重大的任务有些紧张，他重重地舒了口气，制止了两位下属的玩闹：“枪支弹药都检查了吗？”
两个人的表情归于严肃，点点头：“检查了。”
“好，”明台舒了口气，胸中的那股闷气稍微疏散了些，“千万小心，注意安全。”
于曼丽低下头摸着手里的枪，眼神暗淡下去：“我总觉得心里有点慌……”
明台一愣，停止装枪的动作，轻声说道：“这次行动的代号不好……”
郭骑云面色一沉，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欧式挂钟，若有所思：“丧钟……”
话音刚落，那鈡慢悠悠地敲响，钟声悠扬绵长，不绝于耳——不多不少，正好12下。
三个人互相望了一眼，背起枪支出门。
明台和于曼丽穿着墨绿色的军服站在古老的城墙上，望着彼此，都不说话。片刻后明台低下头替她检查保险绳的扣子：“出城以后一定要一刻不停地赶往第三战区，东西送到后立刻回来，注意安全……”
“明台……”于曼丽的声音颤抖着，她紧紧握住明台放在保险扣上的两只手，心如滚水煎熬，“明台，我好怕……”
明台愣住，慢慢抬起头，笑着拍怕她的肩膀，看完笑道：“谁叫咱们运气不好，刚刚毕业就遇到这种大阵仗呢？能者多劳嘛，谁叫我们成绩突出呢！”
他的嬉皮笑脸并没有换来于曼丽情绪上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起了反作用。于曼丽的眼泪一团一团地从妙曼的杏眼里滚出来砸在明台的手背上，微微发烫。她殷切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苛求：“抱抱我……明台，抱抱我……”
话音未落，明台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从组成生死搭档的那一刻于曼丽就开始慢慢喜欢上他了，这一点，明台从来都心知肚明；只是在国家危难面前，他们都保持着一个装傻充愣，一个打死不说的默契。
当祖国的利益与个人的儿女情长发生激烈的冲突时，这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明台，我不怕死，我就怕……就怕我死了，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城楼上山风劲吹，两个交叠的身影紧紧相拥……
新政府办公楼里，明诚呆呆地站在巨大的木柜前，木然的眼神直勾勾地望进眼前那个半开的抽屉里——那里面，躺着一捆组装完整的定时炸药……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