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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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一生写给我的信不下千百封,每一封都热情洋溢、每一封都思悠悠情切切、每一封都字字缱绻、甚至每一封都肉麻无奈。他似乎很喜欢写信,常说文字有着言语表达不出的神秘意境。恕我才疏学浅,实在不懂得这意境是什么,中心思想无非就是——阿诚吾卿,我已思你成疾。你们看,这样的句子,还有谁写?

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拆开他的第一封来信,我实在很难形容。那时他托了身边的小厮转交,且正是他突然表明心迹的时候。我再怎样爱他,也不至于要马上答应,所以他一封信马上追来,满纸的深刻反思、满纸的情真意切、满纸的缠缠绵绵。满纸的胡说八道。说起来他真的令我很无奈,看了那信,觉得自己若是不答应他,那真是罪该万死十恶不赦。我终于明白为何异地多年汪曼春还能对他殷殷期盼死心塌地,他在情事上确实很有一套。

可是我也够清醒。我不像他,满脑子除了我只剩下志在必得的冲动,我要考虑一旦跨出那一步之后铺天而来的后果、要考虑世俗压力、要考虑天长日久两相生厌而后互相磨合时的压力、更要考虑一旦水到渠成,他的家人会怎么看、怎么做。

也许这就是我和先生的不同之处吧,他做事只看到光明的前景,不管艰难的路途;而我则看到光明未来小于道路崎岖,总是瞻前顾后。

先生说这样不好,我说他强词夺理。

 

 

阿诚怀里揣着明楼的信,仿佛一团烈火烫在心头,满心的惴惴不安。他在黄包车上坐立难安,皱着眉头,身条直直绷着。电车叮叮当当从旁驶过,下了他一跳。一直放在西装口袋附近隔着布料贴着那封信的手也不自知地滑落下来,黄包车轻微地晃晃荡荡,掠过一家家的院门,终于停下。

阿诚付了两个铜板,等车夫拉车走远才打开院门。进了正厅在书房门前顿了一顿,还是推门进去。

掏出那封信放在书桌上,阿诚心里好一番挣扎,但最终他还是从笔筒里抽出螺丝刀割开了信封封口的蜡块。

捻开信封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阿诚垂眸,慢慢铺开。晨光正好洒在明楼隽秀有力的小楷上,阿诚一字一字细细地看着,目光渐渐凝滞。

阿诚,吾卿:

“恕我冒犯,暧昧相称。提笔所言,妄自相思。其实我并不想你看到这封信,因为那说明我诉情失败,短期内便不能再提。我知道你,你心里许多顾虑,诸如流言蜚语、诸如公子多情、诸如媒妁之言、诸如良女之语,但是阿诚啊,你最该顾虑的,是你为何要让我遇见你。

我原本不打算写这封信,我想着有些话,还是当面说出来更打动人心。但我觉得你本不需要我打动,阿诚,纵然你逃得再快、忍得再好,也是骗不了我的。我承认我心急了些,急切地希望你满口答应。我来不及想一个入职不到一个月的家教老师突然被我拉去要求得到父母认可做我的伴侣会让他们怎么想你,但当我铺开信纸的时候我终于冷静下来,如同有人往我脑子里那沸腾的血液中泼入一盆凉水——我是该为你考虑的,我该想到一旦公之于众你会面临什么样的压力,那本就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说我愿意等,只是……实在不愿意等太久。

事发突然,我也即将远行,至于归期,也没有个定数。所以阿诚,情是生是死,缘是聚是散,全在你一句话。看在一个游子即将离乡背井而对你牵肠挂肚的份儿上,请务必给我一个答复。”

信没有落款,字字朴实句句真切。阿诚仿佛看到明楼一张脸跃然纸上,沉着两条英挺的浓眉,耷拉着眼角,低沉的嗓音曼声把信上的内容转化成温厚的言语。他眼里含着笑,嗓音略微沙哑,好声好气,就像那天早上说“大过年的,我人也来了,你何必这样置气”的时候。阿诚的心一分分的软,他最烦明楼拿这样的温柔刀逼他。出手将信件扫落下去,信纸落在火盆边,一角耷拉着。

阿诚坐在桌前看着窗外枯藤摇晃的葡萄架发呆,直到闻到某种焦糊味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炭火已经燃着了信纸的一角,焦黑迅速蔓延,染着红亮的火星。阿诚劈手去拎起来,差点烫到,抖落了火星又扔回桌上去,想给明楼打一个电话却还是忍住。

他就是生气,所以在电话机前转了个圈又回来,赌气似的。朝着桌上孤零零缺了角的信纸瞥去,满心的烦躁委屈。看看那字字句句,不是逼他就范是什么?还“妄自相思”、还“即将远行”,多么的冠冕堂皇,连问他都不问!他凭什么要答应,凭什么见信就要答应!他本人……

阿诚心里嘀咕到这里,突然愣住——正因为他断然拒绝了当事人,才有的这封信。

凭什么两个人的相遇是他一个人的错啊。阿诚叹了口气。

 

 

明楼的伤好的慢,因为药是规规矩矩吃着,心绪却一直不安。他晚上总是失眠,趴在被窝里的夜里注意力总在伤口疼。失眠必然多动,扯到这里拽到那里,一晚上染血好几件睡衣。眼见出国的日子就要到,戴先生的委派书文已经通过有关部门递交到海关总署,可见王天风暗箱操作之迅速。而程小芸一点消息也无,仿若石沉大海。

这实在叫明楼茶饭不思、前途不想,他干脆以伤病为由,托汪芙蕖向南京方面告假——他是铁了心,不在阿诚那里吃到定心丸绝不动身。

偏偏那几天阿诚告了假,开学以来的第一个双休日没来给曼丽上课,告假的电话好巧不巧挂到明楼房里,让他一颗心一蹦三尺高。不想电话一接,阿诚楞了一下,旋即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明缘由,也不管明楼同不同意,“咔哒”一声就把电话撂了。哥儿在一边看着明楼一张脸黑的锅底一样,站在一边不敢作声。曼丽一向胆子大,背着两只手晃到明楼身后轻轻推着他的肩膀:“哥哥你要实话对我讲,不然我日后不帮你,鼓动明台也不帮你。”

明楼正心烦着,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曼丽见他爱答不理,一甩袖子就往门口去。阿香正打起帘子,明楼才从掌心里抬起脸来招手道:“回来回来,你说什么,帮我什么?”

曼丽住了脚,侧过脸来俏皮一笑:“大哥你是不是喜欢阿诚老师?”

一席话毕,明楼长身坐起,曼丽不慌不忙地背着手转回来:“你不要慌,我自己看出来的,并没有传的满公馆都是,否则爸爸妈妈不是又要打你了?”

明楼放心地靠回去,一不留神碰到伤口,疼的抽一口冷气。曼丽看着心疼,疾步上前取一个软枕给他垫着:“那天在回廊里我就看见了,大哥,这不是什么不能见光的事情,方家的少爷不也……”说到这里,她换上一副俏皮的笑脸来,“大哥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

明楼手掌朝外拦住她继续说,叹了口气:“人不来,都是白说。这事你不要插手,我已经托了人。”

曼丽憋着笑看明楼愁眉苦脸,还是掀起门帘出门,出了明楼的院子才敢放声笑出来。明台在暗处猫着,看她出来赶紧起身迎上去:“怎么样怎么样,你看的有错吗?”

曼丽笑的五官打皱,扶着明台的手一边大喘气一边把他拉到凉亭坐下:“天地良心,大哥简直就是热锅里的豆子上蹿下跳。我猜他心里猫抓似的,还要端着哈哈哈哈哈哈。”

“他承认了?”明台瞪大眼睛。

曼丽强止住笑,清了清嗓子学着明楼的样子:“‘人不来,都是白说。这事你不要插手,我已经托了人’。”

“完了完了,方寸大乱,一不小心居然说出了实话!这一点也不像大哥了!”明台焦急地搓手,起身又坐下,“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曼丽一把抄起明台的手把他拽起来,“为了大哥的安生日子,咱们就是绑,也得把阿诚老师绑来啊!”说罢,她拉着明台就迈开脚步,吩咐金钗去预备车子。

于是一对小家伙就这么气势汹汹志得意满地往菱花胡同去,到了地点却见一辆黑色福特堵在胡同口。曼丽从后座躬身透过挡风玻璃眯着眼睛瞅,坐下吩咐司机打道回府。

明台一头雾水,曼丽摸过手边的糖炒栗子塞给他一颗:“那是方家的车,大哥的救兵比我们先到了。”说罢她拍拍手里的栗子皮,舒服地往车座上一窝,“回去闭门三天,想想开诚布公的时候我们要怎么控制住爸爸。”

明台想了想:“把马鞭剪断!”

曼丽看了他一眼,啧啧佩服到:“你真是熊心豹子胆。”

台丽两人絮絮叨叨走在返程路上的时候,阿诚正听到敲门声打开自家院门。程小芸深蓝色的暗花旗袍外面罩着一件米色毛领大衣,浅笑地看着他:“不请自来,不唐突吧?”

阿诚心里通透,自然知道她突然造访的目的。但来者是客,他依然只做不知程小芸是有备而来,彬彬有礼地让他进门,上座敬茶。

另一边,曼丽一下车就直奔明楼书房,急吼吼地把在菱花胡同口的所见所闻细细汇报。明楼听了,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又隐隐地期待起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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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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