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三十二)

章三十一回顾入口




故地重游和旧情复燃一样,让人觉得刺激又温暖。圣玛丽酒吧的重逢惊险又起伏,我照例是一身的漏洞,被先生好一顿说教。也许就从那时起养成了他在我面前好为人师的脾气,他最善于语重心长而又绵软柔和地把我说的好像一无是处、把自己说的足智多谋无比高大,让人很无奈。

我不是没有不服气过的,连带曼丽跟我一起不服气。曾经在花园里意外听到曼丽和明台的谈话,曼丽说他要和大哥谈一谈,不能让他如同教育自己的学生一样教育阿诚哥,实在有损阿诚哥作为一名优秀教师的底气。明台那小子一把把她拽回来,你懂什么呀,那叫情趣。

于是我拿这话说给先生听,彼时他脸上盖着本杂志在客厅落地窗前的躺榻上假寐,正瓮声瓮气地问我要温咖啡。我一边低身在柜子里取杯子一边把两小只的对话转述给他听,谁知他拿掉杂志一个仰身坐起:“这么浅显的缘由,你居然要两个孩子说破才知道?”

那之后?他自己动手泡咖啡一个月。

 

 

 

 

 

“既然来了,不如旧地重游?”满意地听完阿诚低声在耳畔道了歉,明楼搓了搓手站起来,垂眸笑看着他。阿诚反应了一会儿,迟疑着说道:“我们今天不是……”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接头会面联络感情……”明楼摸了摸下巴,“虽然……我们的感情也需要热一热,但是我们总不能这样无趣地锁在这里吧?”他向阿诚伸出手来,表情很严肃,但声音很温柔,“‘珐琅’的死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你需要一点熟悉的东西缓冲一下,我不希望你在这种密闭而相对狭小的空间里跟我分享那份无奈和绝望。”

心中挣扎摇摆了片刻,阿诚的手终于搭上了明楼的手并借力站起来。两个人各自整理好衣装,出门去往相遇的广场。

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教堂里灯光柔和昏黄,阵阵飘出唱诗班空灵悠扬的晚歌。明楼和阿诚各自穿着大衣站在那块空地对街的长椅边带着微笑注视着前方,他们眼前此时都呈现着半年前的那个场景,他们脑海中都在回忆那场如雨般突然的偶然。

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

明楼伸展着右手臂虚虚挽住阿诚的胳膊,引着他在长椅上坐下。两个人的肩膀紧紧挨着,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异国他乡,看着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或步履匆匆或闲庭信步,看他们牵着狗、看他们相携手。

第一颗星子钻出天幕的时候,广场正中的喷泉“噗”地一声接二连三地冲出大大小小的水柱。明楼看着白胡子翻飞的街头艺人抱着硕大笨重的琴盒坐在喷泉池的边沿、看着他将手风琴取出挂在胸前捧好。当第一个音符随着喷泉的起跳而流动的时候,他终于决定开口。

“‘珐琅’是想用他的死……”明楼的手放在膝盖上,掌心向上,五指微微蜷着。

“先生。”没想到,阿诚的手却伸过来盖在他的掌心。阿诚的掌心有点凉,明楼想他也许很紧张。那一刻,孤傲了30多年的明楼突然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阿诚看着在灯光的映衬下五颜六色闪闪发光的喷泉水,慢慢地说,“您好像很久没有给我写信了。”

明楼唇边溢出短促的、低沉的笑声。

“你不就是为了‘珐琅’来向我兴师问罪的吗?这会儿是怎么了?”

阿诚的五指收了收,紧紧挨着明楼的指骨:“作为上级,我想您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算是迫不得已,也可以算作理由。”

他全程看向喷涌的喷泉和水雾中微微合着眼睛拉手风琴的老人,眼神却是凝住的,透着几分决绝与坚定。明楼凝视着他的样子,也跟他一起看着眼前的场景,故意说道:“这么肯定的吗?如果我就是造成这次惨痛损失的叛徒,那你岂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如果先生是叛徒,早在刚刚见面的时候我就是个死人了,不是吗?”阿诚转过脸来看着他笑。

明楼挑着两条浓眉,打量了他一眼:“那如果日后我渐渐显露叛徒本性,你终归也活不成。”

“如果先生真的有忍心的那一天,就算是我看错了人吧。”

“你指哪方面?”

阿诚笑着冲他挑了挑眉,大而圆的眸子在路灯的映衬下流光溢彩:“各个方面。”

这一瞬间明楼心头春暖花开,所有的疑虑与试探冰消雪融。他回握着盖在手掌上的那只手,没有说什么,只看着广场上越聚越多的嬉笑玩闹的孩子和窃窃私语的情侣,另一只手的食指合着手风琴轻松愉悦的曲调轻轻敲击着膝盖,形成断断续续的拍子。

 

 

 

而此时的上海却已经渐渐遭受战火的骚扰和各种经济变革的袭击,货币大幅度贬值,各路商家囤积居奇,黑市交易空前猖狂。号称“东方巴黎”的上海滩出现严重的贫富分化,富贵者锦衣玉食夜夜笙歌,吃穿用度皆是市场上的紧俏商品,衣食住行都是汽车代步花园洋房;贫穷者却聚集在房屋低矮道路泥泞的贫民区,连肥皂牙膏柴米油盐都要求爷告奶。

明家当然属于富贵者。所以他们素来不必担心托关系才能买来的生活用品或各种食材,经济实力的雄厚就预示着关系网的复杂性和办事效率的高效性,所以他们依旧可以在经济风雨飘摇的上海悠闲自在地享受人生。

时近春分,春意渐浓,再过一周就是汪曼春的生日。这天曼丽放假在家,意外造访汪公馆。女孩子之间总有聊不完的心事,将要告辞的时候曼丽给这位可能是未来嫂嫂的人看了明楼的家书,兴奋地告诉她自家长兄即将回来的消息。

曼春这才想起明楼已有数月不曾与她通信。

曼丽不知这其中关节,以为曼春早知道这回事,便亲昵地挽着汪曼春的胳膊笑着道:“我知道大哥回来这件事跟曼春姐是多说,大哥回来的话,应该头一个告诉你啊!”

汪曼春垂头,微微苦笑:“他最近没有来信。”

曼丽一下子愣住,心思转圜便想到其中缘由。唇边的笑纹敛了一些,试探着道:“曼春姐你是不是有点难过啊?”

“我为什么要难过啊?”汪曼春好笑地刮了曼丽的鼻梁一下,刮得她鼻头和眉头一起皱起来,“就算你哥哥真的变心,我也无力回天。”

于曼丽听了这后半句、想想自己知悉的兄长心里那点小九九,不免有些心虚起来。她绞着掌下洋装的雪纺料子,抿了抿唇:“那如果他真的变心,你会伤心吧?”

“曼丽……”汪曼春叫着于曼丽的名字,过程里带着叹息,“我们都是了解你哥哥的,他心在外面的大世界,是个谁也留不住的人。儿女情长如果于他有用的话,你现在就该叫我一声嫂嫂了。”

“可是你那么喜欢大哥啊……”曼丽轻轻说着,心中升腾起对汪曼春无限的心疼甚至是同情。她知道这个女人一直在做一个坚定的等待,如同一个园丁等待花开。她无限度的谅解自己的长兄所有一切的行为,虽然总是刁蛮任性,但最后却以缴械投降收场。她和长兄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是那个将懵懂时常听大人讲起的约定当了真的人;而长兄和她的家族却是在眼前这个人日渐灼烈的对入主明公馆的渴望中对多年前的那个约定变得动摇而观望的一群人。

这其中一直在心中反对这段关系而未曾抬上桌面的,就是长姐明镜。

父亲日渐年老,家里的生意逐渐力不从心,在长姐一步步入主家族生意的过程中,她敏感地察觉到父亲越来越倚重大姐的意见,从而导致楼春的关系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于曼丽不明白大姐对于汪曼春的成见到底源于何处,也许就是单纯的不喜欢。

一直到与汪曼春相互告辞,曼丽都管着自己的嘴没向汪曼春透露明楼和阿诚前后脚去巴黎的事。直觉让她觉得不能说,也许是替长兄不自觉心虚。可转念一想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全上海滩都认为汪曼春是将来的明家大少奶奶,可明楼从来没有承认过。

于曼丽想起明楼常说,公共场合说话要如同做出许诺一样谨慎,说得出就要做得到。她想,既然在那么多长辈们撮合的场合下他都能将承认汪曼春这件事一笔带过,估计是真的做不到跟她共度一生吧。

多年后汪曼春死在明楼枪下时,于曼丽在他眼里看到了深切的难过。那时候阿诚为了眼不见为净替明楼去办远在南京的差事。那个夜里,兄妹两个坐在撒着月光的楼梯台阶上,曼丽在充盈客厅的黑暗里问明楼:

“大哥,如果你没有遇见阿诚哥、如果父亲和大姐不是汪芙蕖害死的、如果汪曼春没有投靠日本人,你会爱她吗?”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明楼的答案是“不会”,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犹豫。即便是在那样痛的情况下对这个答案依然是那样的理智而肯定,这让曼丽有些生气,她看着明楼深邃的眼睛里一片死灰,突然拔高了声音:“那你何必这么难过,曼春姐看不到,阿诚哥也那么伤心!”

这时候明楼才抬起头看着大门口,仿佛阿诚才刚刚离开。他看了很久,直到脖子僵硬眼角发酸。他在曼丽起身之前告诉她:“我难过不是为旧情,是为那个干净健康、温柔善良的汪曼春在为情所困中一步步变得让我陌生。至于阿诚……”明楼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了一些,“他是旁观我逢场作戏而日渐大度的好伴侣,如今他选择置身事外,不是耍脾气,反而是真理解。”

阿诚怎样不理解呢?他能在感情上后来居上,却不能阻止有朝一日往事卷土重来。

阿诚是聪明人——对于无法理智面对的事,不如选择作壁上观。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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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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