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六）

“你想洗白我不反对，可你真的没必要用服装来慌骗别人你有多么单纯。这可不像你啊，哥哥。”夜尊看着眼前衬衫牛仔裤一身清爽人畜无害的沈巍，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大学里待久了，人也迂腐了。而沈巍此时却沉着个脸，把亮晃晃的灯一盏盏关掉。

“你干什么！天亮还早！”夜尊暴跳如雷，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沈巍置若罔闻，侧脸瞥了他一眼，继续关灯。天还是灰蒙蒙的，屋子里慢慢暗下来，夜尊气势减了，轻轻地叫了声哥。

沈巍终于停手，留了一盏顶灯悬在夜尊头顶，光柱只照着他。夜尊松了口气，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那两个人呢？”沈巍站在他面前，垂首看着他。

夜尊牵起一抹晦暗的笑，舌尖勾了一下后槽牙：“在地下室。”

沈巍猛地转身，气的眼睛都快红了。他能想象的出夜尊都干了什么，不见血，但绝对伤筋动骨。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回来之前不能自作主张！？”沈巍情绪波动的时候，一段话后半程由于克制情绪的原因总是会压低，压得越低，越说明他情绪起伏大。

夜尊知道，哥哥现在很生气，但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你是说过，”夜尊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又躺下了，昂着下巴看着他，“可是你也说过，国产枪的生意，你一律不插手。”

沈巍一下子噎住，眼珠动了动，其中热腾腾的气焰慢慢消下去。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无声地转身上楼换衣服。

张若楠上来的时候沈巍在别领抻，张若楠带上门，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那两个人还在地下室，你要去看看吗？”

沈巍不回答，整理好衣冠，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

张若楠笑了一下：“你知道的，清理门户的事情多少都不能见光。地下室那种地方，照明又不好，夜尊脾气坏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把叠好的一套藏青色浅格子西装抖开，递给沈巍穿上，“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辈子下不了床、离不开轮椅罢了。”

正扣扣子的沈巍手一顿，转过身来瞪着眼睛望着她。

“好歹把礼仪杖给他扔了吧，他抵着人家的颈骨，一节一节踩断了脊椎。”张若楠苦笑，“你这个弟弟，脾气真的是要改。你至少……”张若楠帮他把方巾塞进西装口袋整理好，暗了的眸子垂下去，“还会给人一个痛快。”

沈巍打算动身去地下室，一眼瞥见凳子上换下来的衣服。张若楠正好拎起牛仔裤，被洗衣粉的残留刺激地直皱眉头：“怎么办？”她看着沈巍，询问的姿态。

沈巍想了想：“洗好晾干，送到书房去。”说完这句话，沈巍带门出去。

再到客厅的时候夜尊已经消停了，茶几上摆着西洋棋，沈巍盯着棋盘，手上捏一支queen把玩。听见沈巍的脚步声从楼梯到门口，他头也不抬：“听说你最近和一个缉私警察走得很近，我劝你小心些，别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

沈巍正走到门口，两个门童已经开门，张若楠也跟在后面下来，听到这句话停住脚步，好奇地看着夜尊。

“你看我做什么。”夜尊嘲讽地哼一声，“你以为你任劳任怨，他就会注意到你了？你若是现在死了，他也不会在意的。”

“闭嘴。”沈巍制止他。张若楠的脸色不太好看，加快脚步擦着沈巍出了门。

夜尊不以为然，继续玩他的西洋棋。沈巍没有管张若楠的去向，更没有深想夜尊的劝告，他穿过长满四季桂花的甬道，被浓郁典雅的芬芳送进地下室。

地下室里昏暗无光，呻吟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异常揪心。随行来的下属先行一步开了灯，沈巍看见地上俯卧着两个人，灯打开的那个瞬间，他们明显瑟缩了一下。

沈巍走近去看，两个人衣衫还算完整，背上全都是鞋印的花纹。

“小老板，我们真的错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们……”两个人有气无力，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沈巍合了合眼睛，把稍微有点滑落的眼镜往上推了推：“货全部被收缴了？”他背对着他们站着，身躯在一片光明里；影子拉的很长，长到足以囊括两个痛苦不堪的人。

然而，两个人听到沈巍的声音，脸上的深情却如同听到教堂唱诗班的歌声那么安然。他们松了口气，语气万分的追悔：“是属下追踪不力，没能及时清除隐患，还丢了货。我们有悖沈先生所托，悉听沈先生处置。”

沈巍轻轻笑了一声，摇摇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没什么要处置的。”他吩咐随后跟来的张若楠，“送他们去集团的疗养中心，请专门的人陪护。”

张若楠领命，指挥两个人把人抬走。地下室里只剩下沈巍一个人，他仰头望着昏暗的白炽灯，耐心地等待。

“沈先生。”不多时，果然有一个人从门口的楼梯上下来。来人一身黑色长款连帽衫，一张脸藏在宽大的帽子里。他背后背着一个窄长的盒子，线条非常优美。他站在沈巍身边，微微低着头。

“新玩具拿到了？”沈巍偏头看他，只一瞬间。

那人不说话，只点点头。

“AW50狙击步枪，我希望你用好它。延缓死期，是对鞍前马后的人最实际的报答。”沈巍丢下一句话，迈步走向门口的阶梯。

清晨第一缕阳光正好洒在他脸上，又是一个清风送爽的好天气……

三个月后的沈氏集团疗养院死了两个高位截瘫手术刚刚恢复的男性病人，枪杀，被藏在暗处的狙击手一枪爆头，脑浆混着血溅了前来护理的实习护士一身。案子是赵云澜办的，因为枪支涉嫌走私，当然，这是后话。

 

 

赵云澜睡了一夜，早晨起床的时候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瓶胃药、一个保温桶。赵云澜单身三十年，胃疼是惯常的事，抗一抗也就过去了。可就在他揭开保温桶，白米粥的热气伴着清甜扑在脸上的时候，他还是温暖地笑起来。

现在的大学教授，都是一等一的会照顾人。

迟到早退是赵云澜常做的事，所以到单位时桑赞已经把审讯记录交给他，赵云澜简单翻了翻，手指摩挲着A4纸的边角：“他们只负责运输，并不知道运的是什么？”

“我觉得他们的话不可信。”桑赞看着赵云澜手里的文件夹，“据我观察，那个瘦高的男人肩膀的缝隙里有新鲜的树皮和木屑，所以我断定他一定参与过木材的搬运。走私团伙一向对走私的物品很看重，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是不能参与搬运的。何况这批木材里隐藏的是枪支弹药，如果不是清楚甚至熟知流程的内部人员，是很容易造成危险的。”

“你是说……”赵云澜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思忖，“他们没有如实交代？”

“他们可能，是为了保护某个人或者他们背后的某个团体。”桑赞耸肩，“总之，绝不如他们自己所说，只负责开车和押送。”

“有没有什么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桑赞摇了摇头：“他们除了没有展示驾驶执照，其他所有手续齐全。如果不是过边关，在那种穷乡僻壤几乎畅通无阻。再说，如果他们真的一口咬定只是拿钱运输的，挟持人质属于为求生迫不得已。我们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顶多先定义为非法营运，24小时后先移交交管部门或者派出所，然后我们才能处理挟持人质的事情。”

“现如今冲这些小虾米使劲是没有用的。”祝红刚刚走访龙城大学的目击证人回来，把手里的记录本甩在大厅中央的会议桌上。“根据我去龙城大学了解到的情况，李茜和孙佳佳没有与两名歹徒结仇，单纯的池鱼之殃。至于沈巍，完全的见义勇为。”

“这两个司机隶属于龙城路路通运输大队，是老实本分的工人。”大庆随后进了门，手里的记录本扔在祝红的记录本旁边，“我问过运输队的负责人，前几天确实有人到运输队租用车辆聘请人员……”

赵云澜转头看着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流露出期待。

“但是……”大庆叹了口气，“租赁车辆的那个人用的是假身份和公用电话，我们并不能确切的知道他是谁。”

所有人都失望地回归自己的工位。

“赵处长，接待室有一位沈先生找您。”就在这个时候，来送尸检报告的法医汪徵顺带给赵云澜捎了个话，把手里的尸检报告递给他，“上个月隆化商场枪击案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死者为英国产AWP50狙击枪狙杀，一枪毙命正中眉心，身体其他部位未见伤痕。详细的报告我都放在里面了，鉴于龙城枪支管理严苛，狙击枪来源可能涉嫌走私，上头吩咐我将相关资料移交稽查处。”

“谢谢，辛苦了。”赵云澜简单浏览了报告，向汪徵颔首，转身递给大庆收好，和返回尸检所的汪徵一起出门前往休息室。

休息室长沙发的一隅，沈巍正襟危坐，身边放着牛皮纸购物袋。赵云澜剥了一颗棒棒糖叼在嘴里站在门口，透过玻璃门看着他优美的侧脸笔直的身躯，笑了一下推开门。

听到动静的沈巍向门口望来，见是他，拎着购物袋笑着站起来：“赵处长，打搅了。没耽误你工作吧？”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谢谢你的衣服。”

赵云澜哈哈一声，接过沈巍手里的袋子揉了揉后脑勺的头发：“还有劳沈教授送来，你的衣服……还在我家洗衣机里……”

“哦没事，”沈巍笑着宽慰，“毕竟……”看着玻璃墙外来来往往的警员忙忙碌碌，体谅地说，“赵处长的工作这么忙。”

赵云澜依旧打着哈哈，自从经历了昨晚之后，两个人好像面对彼此都晦涩了一些。可又都有了一种默契，那就是绝口不提昨晚的一切。

气氛尴尬地沉默，沈巍忽然盯着外面，若有所思地说：“他们两个还在……”

“啊，你说他们……”赵云澜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指着门外被押着往笔录记录上按手印的两个人，“非法运营，如果情况属实，明天先移交交管部门。”

“那他们为什么要……”沈巍的“挟持人质”还没说出口，赵云澜笑着，委婉地打断，“沈教授，明天会有我们的同事通知你前来了解情况的。”

“啊好……”沈巍促狭地笑了，脸颊微红，十分窘迫，“我……”

“老赵！过来签字！”恰在这时，大庆拿着两份文件在门外扯着嗓门叫赵云澜。

“抱歉沈教授，失陪一下。”说着，赵云澜拎着袋子转身向门，出去之前转身向沈巍挥了挥手里的东西，“谢谢。”

沈巍摇摇头微笑：“应该的。”

赵云澜走后，有女警员前来送客，临走前，沈巍对着挟持他的那两个人消失的方向望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