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六十二）

【每周四更新】

这边厢，赵云澜和沈巍陪着缉查处一众常驻骨干员工吃着饭，大家见到真人得知真相，秉持着“不八卦，毋宁死”的伟大精神，在在上齐都落座之后，以高度统一的姿态，把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沈教授，暂时放过赵云澜。

一个个“如饥似渴”的眼神让表面温文儒雅笑出八颗牙的沈巍内心有点哆嗦——从研究生开始就走上教师岗位的他，饶是在最繁冗晦涩的生物细胞学课堂上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准确来说，今天跟以往不同的是，他在这些毫不掩饰的眼神面前，有点怯场了。

“沈老师……嘿嘿嘿……”林静笑的那叫一个欲盖弥彰的不怀好意，只差没流哈喇子搓苍蝇手了，沈巍把视线转向他，睫毛一垂，笑了笑道，“大家先吃吧，容我边吃边交代，如何？”

众人原本听他开了金口，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抻长了脖子往前凑。坐的离他远的恨不得把自己供到桌子中间，唯恐漏听了什么。这会儿听见这么一句，集体像坏了的弹簧，唉声叹气心有不甘地缩回去——沈老师这样的文化人，出于最起码的素质，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基本都不会直接拒绝。在场除了大庆郭长城等天真烂漫的孩子之外，大家一看沈老师脸上那堪比外交部长的官方笑容就知道，这是个婉拒的套路。

这段时间因为案子的事情，缉查处的部分人员都或多或少跟沈巍有些接触，都知道如果是他不想说的事，老虎凳辣椒水都诈不出来。

他家暗促促地想，也许这就是老赵要死要活地喜欢他的原因，毕竟守口如瓶的人能为原本就一地鸡毛的生活省去不少麻烦。可另一方面，大家一边怀着八卦心不能得到慰藉的不满，一边对沈教授默默表达深切的同情——被赵云澜这个“鬼见愁”套牢，那可真是天下一大悲哀事。

于是，大家一边庆幸缉查处“家属团”又添一位美人新丁，一边感叹白瞎了沈教授一品好人儿便宜了赵云澜这糙汉，还一边愤世嫉俗，觉得赵云澜这辈子一定生吃了一卡车的锦鲤，才能有这么无上的好运气。

沈教授是个闪闪发光的人物——这毕竟是个不争的事实啊。

不过美食面前，没有人有多于的心思愤愤不平长吁短叹，大家很快加入饕餮大军，风卷残云地解决沈教授的厨房杰作。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夸赞沈教授的十项全能温良恭俭和赵云澜的“艳福不浅”。

赵云澜明显对七嘴八舌含糊不清羡慕嫉妒恨的声讨十分受用，虽然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大家恐怕弄错了最起码的属性问题。不过，那都是夜里的事了，他作为领导，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谁还能好奇心膨胀到半夜扒拉他墙根儿不成吗？

热火朝天又略显聒噪的人声鼎沸里，沈巍一直不动声色，保持着大方的微笑和平和的语调，一边招呼大家多吃点儿，一边提醒赵云澜少喝点儿。

赵处长心情大好，坐着白云游天庭似的，心情别提多么地飘飘然。少喝是不可能的，打死都要尽兴的，一顿饭吃到暮色蒙蒙宾主尽欢，人散去，一弯新月淡如水，“微醺”的赵云澜彻底化作一滩酒气冲天的烂泥，把自己在沙发上平平整整地摊开。

一边摊，他还一边把右手举得老高，让无名指上那枚指环在灯光调到最亮的水晶灯下结出闪闪烁烁的光点，洒在他微眯的瞳孔里。

“嘿嘿……”他看着，笑的有点傻，褶子都快抻开了，心里特别美。

沈巍刚收拾好一片狼藉的餐桌以及乱七八糟的厨房，站在门边舒了口气，把围裙解下来挂在墙边的挂钩上，理了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水沾湿的衬衫袖口，皱了皱眉，露出些微嫌弃的表情，无意间一抬头，眼角余光正好扫到醉得冒傻气的某个人。

放弃嫌弃打湿的袖口，沈巍的眼神完全落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沙发前，看着摊人饼的赵云澜，眼神有点无奈，又有点一言难尽。

“会着凉的。”他垂下眼睛，看着他说。

赵云澜迷蒙的眼神终于从结满了光点的戒指上移开，完全落在他脸上。他笑起来，颊边各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被浓浓的笑意衬托着，盛满了幸福。

“沈巍……”赵云澜虽然醉了，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说不出的俊美有神。他向沈巍张开双臂，“抱抱。”

沈巍无声地叹了口气，俯身向他伸出手：“回房间了。”

他原本想把他直接抱回卧室，孰料赵云澜大力一拽，他脚下一滑，跌落在他胸口。

“云澜！”他的下巴在赵云澜突出的肩线上磕了一下，麻了。沈巍皱了皱眉，加重了语气叫了他一声。

赵云澜充耳不闻，哼都不哼一声，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肩胛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耳垂。他手下的力道越来越轻，直至停止，片刻后，沈巍耳畔传来他略显沉重却异常均匀的呼吸。

沈巍慢慢直起身，生怕惊动了他。赵云澜的手臂从他肩胛骨上滑落，换他打横把他抱在怀里，再慢慢站起来。

赵云澜虽高，却很瘦，抱在怀里不沉，突出的骨节甚至有些硌手。

此时，他正安静地睡着，脸偏向沈巍怀里，贴着沈巍的衬衫领。他的眉目舒展着，浅浅的笑意尚未散去，像是正经历着一个醇美的梦。

沈巍看着他的眼神近乎痴迷，又贪婪、又克制，温柔得几乎能把他整个人淹没，就像看着魂牵梦萦得之不易的稀世珍宝。他觉得双臂沉甸甸的，恨不得一动也不敢动，恨不得就这样定格，定格到海枯石烂、天长地久。

最终，当墙上的挂钟想起钟声，沈巍合上眼睛低下头，薄唇深深地点了一下赵云澜的额头。

晚安。他走上楼梯，迈步向卧室的方向。

别墅里恢复落针可闻的安静，走到转角的时候，沈巍听见玄关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

 

 

 

 

赵云澜被沈巍安置睡稳的时候，正是傲霜集团下班高峰期。快元宵了，集团里却半点节日气氛也无，全是被KPI逼迫的匆匆脚步。即便是焦头烂额了一天，还要操心能不能赶上回家的地铁、能不能在空间有限的公交上取得一个位置、晚上该吃些什么、明天要怎么就今天的烂摊子给上司一个交代……也不耽误姑娘小伙子大哥大姐们在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一眼门口橙色的跑车，嘀嘀咕咕地评头论足一番。

兰慧心是最后一个出来的，那个时候夜尊的耐心快要耗尽。她不急不缓，白色套裙外面套着一件加厚的黑色修身长风衣，香槟色高跟鞋的鞋跟一下一下扣在大堂的地砖上，仪态万方又意气风发。

在她错过车前的时候，夜尊按响了喇叭。

兰慧心的脚步顿了一下，慢慢侧过头来，从六边形的金丝边眼镜后面往外看。夜尊隔着挡风玻璃向她挑了挑眉，轻轻吹了声口哨。

“小沈先生？”兰慧心扶了扶眼镜，尾音稍稍扬起，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惊喜的神色，“您怎么在这儿？”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夜尊开门下车，手里拿着一朵白蔷薇，花瓣在微微夜风下轻轻抖动。

夜尊今天出门前从沈巍的衣柜里挑了一条银灰色的休闲西裤，白衬衫，没有打领带，扣子拘谨地开着一颗，连锁骨都没露出来。外面披着一件天蓝色皮衣外套，中规中矩的，像个刚毕业的研究生。

他把蔷薇花递到兰慧心鼻子底下，一只手向后别在腰上，唇角一挑，神秘兮兮地低声道：“等你的时候随手偷的，不嫌弃的话就分个赃啊？”

兰慧心低头瞥了一眼香气扑鼻的花，再看看眼前彬彬有礼一改往日鬼精样子的人，并没有伸手接。扫一眼众人向她流连的目光和刻意压低的猜测，公事公办地往后退了一步，将垂到腮边的头发往耳后一拢，抬起下巴道：“小沈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不好吧……”夜尊把花捏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之间转了一圈，微微皱着眉，露出点为难的神色，“天这么冷，你至少让我在车里坐着谈吧？”

兰慧心皱眉，意外地问：“你真的只是……找我有事？”

“唔……”夜尊沉吟了一下，一撇嘴角，耸肩道，“原本是没事的，但你非要跟我谈工作，我也不好让你失望不是吗？”说着，他看着兰慧心不动声色地拢了拢风衣的衣襟、把滑落肩头一半的包拢到肩膀上，体贴地说，“上车吧，这么晚了，希望我有这个荣幸陪你吃个饭。”

兰慧心翻了个白眼，修长的丹凤眼往上一挑，嘀咕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夜尊自动忽略了这句挖苦，见围观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这才后退一步，向跑车比了个“请”的姿势。

兰慧心四下一看，微微握了握拳，食指的指甲在手心掐了一排泛白的印子，唇线紧紧崩了一下，这才绕过夜尊上了车。

车门关上的那个瞬间，夜尊眼中的真诚和单纯瞬间无影无踪，背着光的眼神看着车里尚有些局促的女子，眉峰一扬，玩味的眼神就像看着迷宫里团团转的仓鼠。

片刻，这玩味的眼神如风似的一收，又换上了一开始的阳光无邪，拿着白蔷薇的手往后一别，指尖一松，走向驾驶室。

白蔷薇无声地掉落，被风吹着向前滚了一截。跑车开过，白蔷薇从车底穿膛而过，花瓣散了一地。

赵云澜和沈巍刚被一群人闹哄哄温过房的别墅里，沈巍带上书房的门，站在落地窗外的小露台上，终于抽出空来回那个打了103通的电话。

“沈先生。”电话几乎是一瞬间就被人接起来，那人虽然很克制，但语气中依然听得出紧急，“缉查处的人不久前来过疗养院，问过那两个人。”

沈巍眉头倏的一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问了什么？”

“看过……”那人顿了一下，沈巍清晰地听见他吞了口唾沫，“看过病例。”

沈巍的眉头稍微送了一点：“没见到人？”

“没……没有，沈先生吩咐过……”

“我知道了。”沈巍冷冷打断，把电话挂断了。片刻后，他又举起手机放到耳边，张若楠可能在喝酒，电话接起的时候有点口齿不清：“怎么？”

“夜尊呢？”沈巍有点迫切地问。

“不在家。”张若楠笑了一声，语气有点暧昧，“使美男计去了，想沈氏添个新丁。”

可沈巍显然并不想和他开玩笑，他接下来的话如同一盆混着冰碴子的冷水倾泻而下，兜头泼得张若楠一个激灵，彻底浇醒了她微醺的醉意——

“疗养院不能留了，要一组TNT。”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