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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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二更新】

第八星系，启明星银河城。

星海学院春季开学工作刚刚结束，现任校长兼创始人陆必行此时正端坐在校办室会议厅上首昏昏欲睡地开会——这是星海学院每年的必备项目，开学第一天是校长例行主持汇报会议的日子。陆必行西装笔挺，扣子系到风纪扣，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实际上已经无聊到升天。然而这一招好像对那些冒酸气的老学究特别管用，个个儿都觉得校长大人受了感化，开始反思当初办学的倾向正确性了。

机架设计系的系主任年纪最大，已经两百四十多岁，很干瘦，但是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眼窝有点陷，眼皮层层叠叠堆了三层，但丝毫不影响它散发渊博的光芒。老教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暂时结束了很有些参差不齐地上学期期末成绩汇报，喉头哽了哽，语重心长地看着陆必行：“陆校长，虽说‘妇女’……‘女士能顶半边天’，可是咱们这设计专业，也不能一水儿都是女孩子吧？去年新学年转专业考试，女生的报考率高达90%，下学期我们就要实际拼接演练检验设计实用性了，到时候谁来解决机甲材料搬运和组装问题，各年级筹措班费另请搬家公司吗？”

“咳咳……”陆必行被这后半句灵魂拷问弄得回过神，装模作样地理了理领带，深深地看着老教授，“教授，您这已经是典型的‘嘴上说不是心里很诚实’的性别歧视了。就机甲设计这个模块来说，女孩子的灵感不是远超男孩子吗？机甲这种东西，本身就已经非常直男癌了，难道还要让‘癌细胞’扩散吗？”他勾唇一笑，只露了上一排牙的半齿，颇为端重，“至于您说的实际问题，我觉得总会有办法的，也不要太小瞧姑娘们的行动力嘛！”

机甲设计系的系主任听完，头微微侧低，下巴短暂地拉成一条直线，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陆校长知道安利柯·梅吗？”

陆必行微微一愣，此时脑袋上应该凭空浮起了三个问号。他放下二郎腿，身子稍稍往会议桌倾了一下：“嗯？”

其他教授应声发出一阵叹息。

陆必行皱眉四顾，各系主任脸上的皱纹都多了一条，里面塞满了无奈。机甲操作专业的教授看了设计系的系主任一眼：“我昨天去各班听课，一水儿的都是男孩，倒是不用担心会有人谈恋爱耽误学业了。”

“至少在星海学院期间，他们不必学会恋爱这项原始基本技能。”机甲维护系的系主任不阴不阳地嘀咕了一句，换来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

陆必行越听越离谱，简直要问这到底是严肃的汇报会议还是大型相亲节目的筹划现场，这些园丁们怎么说着说着倒关心起一群毛孩子的终身大事来。于是用力清了清嗓子，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诸位，麻烦问一下，这位安利柯·梅是何方神圣？”

“星海追星第一课，盛世美颜安利柯。”通讯系系主任是个刚四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显然对这位使星海学院各专业性别严重失调的风云人物有一定了解。她人坐在会议桌右边的最后一个位置上，一甩手腕，一张照片就铺到了会议室正中的墙上。陆必行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滑，看到了那个投射在墙上的年轻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儿，金黄色的头发很有光泽，不知是什么血统，眼睛是那种很沉郁的深蓝色，有点像图片里远古时代有名的玫瑰花品种蓝色妖姬——虽然是深色系，但意外的很好看。睫毛很长，犯规的那种长，长得陆必行都有点嫉妒。以他这个年龄来说，他已经算是很高挑了，目测得有175米多，五官立体，鼻梁线条柔和，很高挺。嘴唇很薄，泛着淡淡的粉红，眼中透着一股和煦的温柔，似笑非笑的，很有点雅痞的味道。

陆必行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心里很不是滋味——终于有个人帅过了校长，面对即将掉粉……不，可能已经掉粉的残酷事实，陆必行暗暗吃了一会儿还未曾见面的学生的飞醋，面上岿然不动，只微微一笑评价了一句：“确实不错啊。”

通讯系的系主任认同地点点头：“的确是个风云人物，去年新生入学，很多人都是冲他来的。”这么说着，她眉眼一弯，撇了撇嘴，“小伙子高冷的很，外热内冷，一副假惺惺的暖男形象，我实在不知道这种类型是什么时候这么行销的。”

其余的教授都沉默，陆必行收起一肚子的小心思，直板着身子往椅子上一靠：“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专业选择是学生的自由，由此带来的问题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各位教授不必太过担心。”

此话一出，众教授集体沉默，活像在为星海学院未来岌岌可危的人丁兴旺默哀。

“那好吧，”设计系的教授把头仰角45度，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那我建议校长以后在招生简章最后可以附加一句——观瞻安利柯请直接前往设计系。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了——直接把咱们系发展成女子系。”

会议桌前全体成员集体低下了头，肩膀抖成震动，通讯系系主任纤纤素手微微抵住粉唇，使劲咳了一声才止住笑意：“照雷主任这个意思，是打算让安利柯在你们系一枝独秀吗？那他日后解决个人问题时销路倒是很广……”

“那也不一定，”坐她对面的操作系系主任笑得眼眯成一条线，“高等教育只有两年，我觉得校长应该从现在开始考虑这个安利柯毕业后怎么解决各大系别的男女协调问题。”

设计系的雷主任在这样一言一语毫无严肃认真可言的会议氛围里憋红了脸，就好像他心里燃着春天里的一把火，煮沸了血液，蒸腾的热气从皮下升腾到皮上，烫红了脸。老教授梗着脖子低着头，表情活像个打赌输了被迫游街的大姑娘，被一众人的目光把自尊心扒了个底儿掉。

陆必行按了按眉心，觉得这个场面有点失控。为防止老教授一把年纪了当场发飙或者一口气顺不过来撅过去，他摆了个正经八百儿的严肃造型，手边的笔敲了敲茶杯：“这个问题我已经知道了，最近这个学年我会严格控制每个系的录取比例和男女比例，确保专业系统内各部分不出现人员倾斜。各系也暗中做好大数据，一旦出现偏离比例会影响专业发展的情况，就要有倾向的选择录取对象了。别到时候咱们设计系都是朵朵鲜花，要实际组装操作实验实际可行性的时候还要找别的系借男生做劳动力。男女搭配才能保证干活儿不累啊！”说完，为避免大家陷在这个话题的泥潭里出不去，陆必行把个人终端里的一份表格往桌面正中的一块玻璃台板上一铺，“这是今年第一星系的招生指标，按照联盟军委和管委会的要求，我们一共要输送200名毕业生参加第一星系各大系统的面试。”

“还是不要空脑症对吧？”通讯系美女系主任无组织无纪律地当着上司的面补了个口红，对着化妆镜抿了抿唇。

陆必行一瞬间有点尴尬，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平时形象太过“亲民”，以至于这些仰仗他涨工资发年终奖的老师都这么不见外。但这样的反思只进行了三秒，等到美女系主任把一套补妆行头收进随身的坤包里，陆必行就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摇摇头卖了个关子：“第一星系鼓吹‘人性化’管理，前两天首都星沃托伊甸园管委会重新选举，新上任的秘书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条规定就是废除沃托星‘谢绝空脑症’制度……”

他顿了一顿，扫视一圈会议桌，见各位系主任都目不斜视地正襟危坐在原地，根本对他这个噱头不感兴趣。于是只好摸了摸鼻梁，自得其乐地接话道，“所以今年，伊甸园管委会开放‘白塔’基层研究招生制度，特批招手10名空脑症毕业生，从事最基础的实验辅助工作。”

“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去打杂吗？”操作系系主任大概是还没从即将面临整个系都是直不棱的毛头小子的打击中缓过气来，置气似的埋怨了一句。

“虽然这么说……也没什么毛病……但是，‘白塔’那种地方，算是很高的起点了，孩子们不愁不能有所成就。他们的未来会是各位的荣誉，更是我们星海学院的荣誉。”这是陆必行一贯的作风——在教授们说出很有道理且无法反驳的话怼他之后，他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泼鸡汤。

星海学院从四个学生的草台班子做起，至今已经快五年了，各位教授跟着陆必行混了这么久，见惯了他的各种套路，毫不买账，对热气腾腾的鸡汤视而不见。政教处主任眼尖，从表格上一目十行的扫过，手掌铺在玻璃镜面上一拉，把其中一栏放大，不敢相信似的眯着眼睛凑近瞅了半天：“白银要塞？”

“啊对。”提到这个，陆必行终于跟被顺毛顺对了穴道似的，整个人精神焕发地坐直了，“今年白银要塞也响应政策，面向八大星系招收应届毕业生。”

“我可听说白银要塞那位当家的挑剔的很……”系主任话没说完，机甲系统研究系的系主任接着说，“去年送过去的八个，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回来那天，八个孩子个个都瘦了三圈，颓丧了三个多月，有一个差点连毕业证都不想要，申请所有科目全部重修。”

美女系主任柳眉一挑：“这么严重？”

“是啊，”教导主任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叹了口气，“送去的孩子经过半个月的集中特训，拿到白银要塞的训练场给负责人例行核查，当天就被原路送回。”

“负责人怎么说？”

系主任拖长了声音：“他说——滞缓第八星系发展的不是空脑症，而是大部分人根本没长脑壳儿，脖子上顶个装满水的葫芦到处晃。”

一句话说得众系主任表情凝固，脖子抻得笔直，一动也不敢动，仿佛真应了上面这段尖酸刻薄的评语，怕“葫芦”里的水洒出来似的。

陆必行坐在会议桌上首和他们一起沉默，瞄了一眼个人终端上的人员安排表最后一次确认——今年确实是由他代表第八星系机甲战略理论系去和白银要塞洽谈毕业生交接的具体问题。

“这么嚣张，”陆必行心里暗暗地想，“我倒要看看，你脖子上顶着的是葫芦还是脑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