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006）

【每周二更新】

【图源百度，侵删】

第一星系首都星沃托的白银要塞从来都在八大星系威名远扬，从第二星系开始，不管入流不入流、正规不正规，只要是军人，都会有“到白银要塞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的伟大理想。那里仿佛戎马倥偬的象牙塔、铁血征程的里程碑，让无数冠以“军人”二字头衔的人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而与之齐名的，自然就是现任白银要塞总负责人、联盟军最年轻、也是最后一位上将——林静恒。

林静恒这个名字，在陆必行的记忆里好像只出现在家中那本泛黄的画册上——那是第八星系首都星启明星银河城一家博物馆的伴手礼，装帧精美但价格昂贵，也就糊弄糊弄人傻钱多的陆必行。画册的最后一页是第一星系联盟军委11位上将的群像，论资排辈，林静恒在最后。当时陆必行还是睡前要听完故事才能闭眼的年纪，看到画册上最后一个人时却依然像是心跳突然失常——失常到漏了一拍。

画册上的林静恒穿着黑色军装，是那种很纯正、很庄严的黑，肃穆，却并不死气沉沉。肩上扣着肩章，明黄色的丝绦分毫毕现地垂下来。帽檐下是一双灰色的眼睛，淡漠、冰冷、透过纸张淡淡望过来，仿佛看淡生死、无所谓悲欢离合。

年轻的上将年仅18岁就从联盟知名军校乌兰学院毕业，明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却有着与这个年纪不想符合的漠然与沧桑。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透出的傲慢甚至轻狂却又是那样真实，仿佛被人贡奉在神龛上的神明——丰神俊朗、漠然视之、睥睨众生。

果然是出身贵族出身名校一路顺风顺水的人，永远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陆必行天生是个“向上看”的性格，虽然也能和市井小市民打成一片，可内心里，他对林静恒这样的人却有一种莫名的向往。

每每翻开画册他都会想，我一定要成为最伟大的机甲设计师，让这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将军开上我亲手设计制作的机甲。

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骄傲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说——没有我的机甲，你将无法凯旋。陆必行想。

随着年龄增长，陆必行渐渐过了听睡前故事的年纪。那本曾经伴他走过同年无数夜晚的画册也被扔进仓库、束之高阁，最后落满灰尘——在仓库里、在他的记忆中。

直到——林静恒转过接待室的拐角，向他淡淡一瞥。

“林静恒？”灰色的眼睛仿佛能洒下初春的阳光，慢慢投在记忆深处，落了灰的画册翻开，显出年轻英俊的上将穿着军装。

这一刻，仿佛画册被赋予灵魂，画中的男人栩栩如生、踏着沉稳的军靴慢慢走来。

被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直呼其名，当事人怎么样也不会心情很爽，何况伊丽莎白点起来的一把邪火还没卸干净。

林静恒听见声音，再次眼神淡然地望过来，眉峰一扬。

四目相对，陆必行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之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气氛诡异地安静，好在秘书机灵，懂得随机应变。他目送林静恒旁若无人地往沙发主位上一坐，毕恭毕敬地向林静恒介绍道：“将军，这位是第八星系启明星银河城星海学院校长陆必行先生，此次负责护送第八星系8位备选实习生前来白银要塞参加特训。”说完，他又转向陆必行，右手向沙发上的林静恒比了比，微微一欠身，“陆校长，这位是白银要塞总负责人、本次集训的总指挥官林静恒上将。”

陆必行向沙发的方向微微一侧身：“久仰了，林将军。”

生活秘书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走进来，杯盖随着他的脚步在上端微微颤动，发出轻微的声响。目不斜视步伐端正的秘书放下茶杯就出去了，林静恒摆了摆手，陪他来的秘书长也退了出去，他这才一比手边空着的沙发：“陆校长，坐。”

沃托星边防白银要塞的待客之道，居然如此高高在上、漫不经心。不过，也怪自己不该一见面就对人家直呼其名。毕竟，林上将是很有身份的人，过的是众星捧月的人生。

陆必行心性豁达，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多年后两个人窝在客厅的地板上看书，陆必行歪在林静恒身上没型没款快睡着的时候突然说起这个，问当时林静恒是不是生气，后者眼睛看着书：“我只是对你很好奇而已。”

“你在观察我吗？”陆必行突然兴奋，一咕噜爬起来，趴在他肩上问。

他视线发烫，林静恒无法，只得把书合上与他对视：“算不上，当时遇上伊丽莎白那个搅屎棍子，我脑子里只想着怎么堵住那群记者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嘴。”说到这儿，见陆必行眼里的光灭了，脖子蔫蔫地缩回去，把他下巴一抬，话锋一转，微眯着眼道，“不过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是吃了什么胆子，敢对一个下班不下枪的陌生人直呼其名？况且，我俩还是第一次见面……唔……”

陆必行凑过来，利索地把他的下半句堵在嘴里，好半天才彼此分开。陆必行微喘，看着林静恒上了点水汽的灰色眼睛，挑眉笑道：“将军眼中的‘初次见面’，于我而言是‘久别重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当时林静恒和陆必行，牵强附会地说，也顶多只算政治上的邦交关系。所以，在林静恒请他坐下之后，陆必行彬彬有礼地微微侧过身和他打了个招呼：“林将军。”

林静恒当时只稍稍点了个头，多年后他再回忆起那个场面，估计那已经用完了陆必行这辈子在他面前所有的矜持。

把一辈子的矜持一宝压在林静恒身上的陆必行完全没感到场面的尴尬气氛，微微一笑介绍道：“很晚了，孩子们一路劳累，我就让他们先去之前定好的酒店休息了……”说到这里，他发现林静恒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军需处没有给你们安排住处吗？”

陆必行愣了一下，继而眼珠一转：“我们接到的信函上并没有注明住宿问题，所以……”陆必行在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视线飞快一撇，搓了搓手，“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如果对于我们的下榻酒店有规定，我们可以……”

林静恒摇摇头，二郎腿架起来，取下帽子扣在旁边的茶几上。

林静恒的头发很黑、应该也很软，非常熨帖地垂下来，直到耳际，在灯光下泛着柔柔的光泽。他把军帽扣在一边，陆必行看过去的时候，眼中落下帽徽上猫眼石折射的光芒。

“陆校长？”林静恒叫了他一声，那声音又低沉又有礼貌，却像他的主人一样，给人一种淡漠的疏离感。陆必行恍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今天是报道最后一天，其他星系的几个高校都在你们之前把人送到了。”林静恒稍微向后靠了靠，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这是一个相对放松的姿势，这个姿势给陆必行的感觉，仿佛他不是在谈事关两个星系邦交问题的军事化集训，而是在和他喝下午茶拉家常，“按照联盟政策安排，正式的集训将于明天早上开始。贵校非常赶趟，来得及参加明天早上的宣誓仪式。”这个意思很明显了——别人都是很早的来，我一锅端了见，只有你们踩着点到，大晚上的我还在这儿跟你们耗。

陆必行点了点头，应该是丝毫没听出林静恒话里的意思，但他能从林静恒随便的姿势和漫不经心的语调中听出轻视。他对第八星系的实力和第八星系在联盟军委以及“伊甸园”管委会心中的地位，已经习惯了。但是，那些孩子们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不允许有人还没打照面就这样轻慢他的团队。于是，陆必行站起来，走到林静恒面前，直视着那双淡然而高傲的灰色眼睛，虽微笑着，但却很严肃地问：“将军，您相信后来居上吗？”

林静恒抬眼看着他——虽然他在听到陆必行这句话的那个瞬间心里爆发出一声冷笑，但好歹看在初次见面……确切地说应该是看在图兰的事情还没处理他不想成为白银要塞第二个头条人物的份儿上，他忍住了呼之欲出地反唇相讥，只把一边眉峰轻轻一挑：“哦？我等着看。”

整场会面在两人心照不宣的不对付中结束，林静恒没有起身送陆必行，请秘书代劳。陆必行走后他终于跟散了架似的窝在沙发里，狠狠掐了一把眉心，开始糟心地盘算明天面对记者应该怎么说。

伊丽莎白这颗炸弹，战场到底是她最好的归宿。

这边厢下属搞完事就跑路，一众记者及另一方当事人等着他给个说法擦屁股；一边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场面活动——实习集训。他又要耐着性子去跟一批奶味儿都还没干的崽子斗智斗勇，一边还要时不时应付突如其来的审查，把一群歪瓜裂枣说成天纵英才。

这就像你明知道面前是一根顶不了天也立不了地的朽木烧火棍，却偏偏要指鹿为马地说成是万两金条。

最关键的是，他要全程目睹这场往烧火棍身上强行刷金水伪装成金条的过程，还要指导那些大头兵教官们怎么拿刷子。然后在最后一天人五人六地坐在观礼台上，看那些刷着金水的烧火棍格格不入地如提线木偶一般给他表演教了一万遍的、他都能背下来的规定动作，然后带头鼓掌，上台背稿子训话。

光是想想，林将军都觉得自己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不过——林静恒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想起了刚走没多久的人煞有介事地对他说——将军，您相信后来居上吗？

呵——林静恒还是冷笑了声——烧火棍即便刷了金水，扔进火里也还是烧火棍——金条维持原貌，而烧火棍只能化成飞灰。

飞灰后来居上也掩盖不了真金的光芒，就如同脱颖而出的第八星系人民在这里也无法立足一样。

林静恒的眼睛暗下来，睫毛垂落，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待续……